傍晚时分，甘味居门口支起一口大锅，卤香西溢。
柳小郎扯着嗓子喊：“一文钱一个卤鸡蛋！亏本卖啦！”
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真的只要一文钱？”
“童叟无欺！”柳小郎拍胸脯，“但每人限购一个，多了我们掌柜的该哭了！”
效果立竿见影，穷书生买了鸡蛋，不好意思白占便宜，又点了一碗阳春面；
挑夫啃着蛋，被卤香勾出馋虫，咬牙要了壶最便宜的酒。
甚至对面百味斋的伙计都偷偷跑来，揣着蛋溜回去，被掌柜的追着打。
柳娘子边记账边嘀咕：“鸡蛋亏了三十文，但酒菜卖了二百多文……”
吴明月笑着往卤锅里加香料：“这叫舍不得鸡蛋，套不着客人。”
柳小郎突然指着门口：“咦，那不是早上的贵客吗？”
青绸轿子去而复返，妇人掀帘笑道：“听说这儿鸡蛋只卖一文钱？”
吴明月赶忙上前送了几个卤蛋，妇人笑着收下，便离开了。
夜深打烊时，柳小郎数着铜板突然惨叫：“完了！鸡蛋卖超了！咱们自己没得吃了！”
吴明月从后厨端出一盘金黄的煎蛋：“早留了十个。”
三人就着剩菜狼吞虎咽，柳娘子含糊道：“明日……还卖蛋吗？”
“卖！”吴明月眨眼，“不过改成两文钱，就说原料涨价。”
鸡蛋涨价了，生意却也没差到哪儿去。
甘味居的门口，柳小郎依旧扯着嗓子吆喝。
“两文钱一个卤蛋！昨日亏得掌柜的差点当裤子！今日实在撑不住了！”
路过的行人被逗乐，虽不如昨日蜂拥，但三三两两的客人还是让店里有了些烟火气。
吴宴端着盘子穿梭在桌间，竟意外地手脚麻利，没打碎一个碗。
柳娘子在后厨帮李大厨切菜，刀工竟比跑堂时还利落。
吴明月坐在柜台后，指尖拨弄着算盘，唇角微扬，生意，终于有了起色。
而另一边，章衡归心似箭。
书院刚敲了下课的钟声，他连书袋都没收拾好，就急匆匆往外冲。
同窗在后面喊：“章兄！明日休假，今晚要不要一起去喝……”
“不了！”章衡头也不回，“家中有事！”
其实什么事都没有，他只是太久没见到吴明月了。
五日，整整五日！
他连她新盘的头发样式都没看清，就被老夫子揪回了书院！
可当他冲回家时，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吴宴那聒噪的声音都没有。
厨房冷锅冷灶，卧房里被褥整齐。
章衡站在空荡荡的屋里，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被遗忘的稚童。
他决定去酒楼看看。
结果刚走到甘味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吴明月清脆的笑声。
“柳姐姐，你这刀工真是绝了！”
“那是，我当年在岭南，可是能片出薄如蝉翼的鱼脍！”
章衡站在门外，看着吴明月和柳娘子并肩而立，一个拨算盘，一个切菜，默契得像认识了半辈子。
而吴宴和柳小郎正跟一桌客人插科打诨，逗得满堂大笑。
他们其乐融融，唯独没人记得他今日回来。
章衡默默转身，走了。
他决定回书院去。
既然没人想他，那他何必急着回来？
章衡失踪了。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他故意没回书院，也没回家，而是蹲在甘味居对面的茶楼二楼，要了壶最苦的茶，一边喝一边盯着酒楼门口，等吴明月发现他不见了后焦急寻找的样子。
然而，甘味居的生意比昨日更好了。
吴明月笑容明媚地招呼客人，柳娘子利落地切菜，吴宴甚至学会了单手端三碗汤而不洒。
根本没人发现他不见了！
章衡捏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
到了傍晚，他实在坐不住了，溜达到甘味居后门，故意在吴明月能看见的地方晃了一圈。
结果。
“咦？章兄？”路过的同窗惊喜道，“你也来吃饭？正好一起！”
他被同窗硬拉进大堂，坐在角落一桌。
吴明月终于看见了他，眼睛一亮：“相公？你怎么来了？”
章衡板着脸：“路过。”
“吃了吗？”
“不饿。”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咕噜一声。
同窗们憋笑憋得脸通红。
吴明月端来一碟玫瑰露猪蹄，小声道：“生气了？”
章衡低头啃猪蹄，闷声道：“没有。”
“书院伙食不好？”
“嗯。”
“那……”她突然凑近，“我以后每日给你送饭？”
章衡耳朵一动，强压上扬的嘴角：“……随便。”
当晚，章衡勉为其难地跟吴明月回了家。
躺在床上，他状似无意地问：“若我真失踪了，你会急吗？”
吴明月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翻身抱住他：“敢失踪……腿打断……”
终于，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次日，章衡一上午都在等。
《论语》抄成了明月何时送饭来，砚台里的墨被他的指尖搅得稀烂。
同窗们窃窃私语：“章兄今日怎么总往窗外看？”
“嘘，听说他阿姊答应来送饭。”
“可上次那位不是他娘子吗？”
“你懂什么，这叫情趣……”
午时刚至，吴明月拎着食盒出现在书院门口。
章衡腾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接过食盒时指尖都在抖：“……怎么才来？”
吴明月眨眨眼：“卤蛋卖脱销了，现做的。”
食盒一开，香气勾得周围学子首咽口水。
两人坐在石凳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
同窗们蹲在远处啃干粮，酸溜溜道：“……饱了。”
章衡夹了块鱼肉喂到吴明月嘴边：“阿月，尝尝这个。”
吴明月刚咬住。
戒尺重重敲在石桌上，老夫子气得胡子：“章衡！七岁不同席！你对你阿姐做什么？！”
章衡张口结舌：“先生，她其实是……”
“其实是他娘子！”顾云峰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揽住章衡肩膀，“我是他姐夫，来送家书的！”
老夫子狐疑地打量三人：“……当真？”
吴明月低头憋笑，章衡面红耳赤，顾云峰一脸正气：“千真万确！您要不信，我还能背《孟子》！”
最终，老夫子被忽悠走了。
章衡咬牙切齿：“顾！云！峰！”
顾云峰掏掏耳朵：“怎么，嫌我坏你好事？”他凑近吴明月，“妹子，下回给我也带份猪蹄……”
章衡抄起食盒盖砸过去。
回书院的路上，同窗们围着章衡起哄：“章兄，你阿姐真好看！”
“下次能让我也认个姐夫吗？”
章衡黑着脸加快脚步，却听见身后飘来吴明月的喊声：“相公！明日还送卤蛋。”
满院哄笑中，章衡把脸埋进了《礼记》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