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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阻滞

我分明记得他第一回这么扎自己时,痛得坐都坐不住,定要枕着我膝、靠符咒麻痹了才能睡着。这情形怎么看,都不只像是“有点痛”。

我问:“怎么不自己贴符?我教过你。”

桓九平静道:“一开始贴过,但一挣就会把刀拔掉,还是要伤人,后来便不贴了,晓得痛就不会乱折腾。但这么多回下来我已经很熟练,也不会觉得特别痛了。还有你少搭理我……说话也会抽着疼。”

那就在这陪他坐一晚上罢。

我将空中那书册摘下,翻看。

第一页所记,就是方才桓九照着念的内容。我继续向后翻。

第八世:我没忍住打伤了几个魔侍,所以这一世远之没出现。是我的问题,下一次改正。

第十世:一开始扎肚子真挺疼的,不过现在我发现从丹田左下侧一寸半扎入、再从丹田后面左上侧半寸穿出,碰到的脏腑最少,能稍微舒服些。记下,下次备用。

第十三世:远之没有回来。

第十五世:才一日,好像感觉自己快变清醒了。我的病在好转,就算远之暂时没回来,也要继续乖乖听话。

第二十世:远之没有回来。

以上字迹都较为潦草,突然第二十一世字迹工整许多:今天远之回来啦,虽然只回来了一会,但他说,我若一直好好控制住病情,他还会经常来看我!

我决计没在一年前回来过。这字迹,显然他是为了哄自己发病时有些念想,方便控制病情,发病结束后才写的。

他在自己写自己发病的记录,每次发病时便拿出来看。先在第一页写明自己身份,如此不会总把自己当做旁人或旁物;再在后面一世一世地写心得,不断鼓励自己,哪怕是用假话也在鼓励自己。

一侧肩膀被碰了碰,是桓九将脑袋靠了过来,贴得很轻,不舍得在我身上压半点重量。

我小心伸手抚弄他一缕发:“若不舒服,可以哭出来,不必憋着。”

桓九闷声道:“不能哭。我总觉得不久前,远之嫌弃过我哭哭啼啼。”

我狠心道:“你整日装成个……模样待我,骗取我同情心,要我把你当师弟一样更照顾你,结果你却有一百多岁了,对我而言,你年龄完全就是个老头子,任谁想想,都会嫌弃。”

桓九浑身震悚,充满不可置信的赤眸瞬间汪汪发亮,清泪哗啦而下。

我满意道:“看么,这不就哭出来了。”

桓九默然流泪抽噎,双手扶着刀,不敢说话。

我忽地有了个想法。趁他笨,可对他一番深刻教导,要他对我更加予取予求、死心塌地。他以前常跟我凡来凡去,今日就当讨回这个。

于是我先礼貌一些,抽出符咒,给他腹部镇一镇痛。

然后我道:“桓九你看,你年龄这么大,我却才二十四,你我这差异,放人间去都隔几辈了。一般来说,人间二十多岁的姑娘不可能看得上一百岁的老头子,我却能勉强看得上你。可见除却我,不会再有二十多岁的修士愿意跟你处道侣。”

桓九却脑子过于不灵光:“……我也不找其他人呀,我只找远之。”

我继续情真意切道:“你不仅年纪大,还缺乏本应在这个年纪拥有的体贴和沉稳,我跟你处,十分吃亏。你的缺点真是太多了,我数都数不过来。”

桓九领会到了,眨了眨眼,垂泪更甚:“对哦,我……又老,又矮,又笨,脾气烂,遇到事只会哭,有时候不会打理自己,还又难看。我其实,一点都配不上远之。”

我叹息:“唉,没关系,你虽确有些不配,可我暂时也不嫌弃你。能遇到我是你前几世修来的福分,以后你多改正些,我们还将就能相处。”

桓九泪如江涛,已感动万分,若非被自己钉着,下一刻他要扑我怀里了:“远之,我好差,我简直一点都配不上你的喜欢,可你还愿意理我,你,你真是世上最好最善良的人!你愿意为这么差的我留下,我以后定然,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指哪我打哪,我都只听你的!”

他这反应,我舒坦了。姑且算他又抹了一笔我心中不平。

我摸一摸他发顶,而后礼貌完毕,扯下符咒,好叫他失却扑腾力气:“真乖。继续钉着吧。”

桓九即刻便有些龇牙咧嘴,又恢复了默然靠坐,不敢说话的状态。一双泪迹未干的眼使劲盯我,中有无尽缱绻。

后半夜我不打算再理他,由着他盯,挪到另一床角盘坐下来,运功调息。

虽说欲速则不达,但修炼是我至为享受之事,哪怕只将金丹修稳固些、镶层花边,也算进益。然可能是自知被桓九盯着,浑身不自觉发毛,灵气入体,还是不顺畅,最终到了清晨,这层花边我也没镶上。

睁眼时,桓九正咬牙切齿,一点点将刀从身上拔出。见我在看他,他笑起来:“远之,多谢你昨晚陪我。”

瞧着怪聪明的,不那么笨了。如今这疯病恢复还真是快。

我别过头道:“我只恨不能给你多扎两下。”

桓九立刻比起身上:“这,还有这,都可以扎,我试过,伤不到性命。”

他身上那刀还未完全拔出,我立刻过去,照他比的地方凝些灵力狠力一推。桓九略动了动,伤口扯得呲牙照旧挺住,一副请我继续不要怜惜他的模样。

我道:“这不对等,你不曾拿刀扎过我,我讨债也不应拿刀扎你。但若只是拍你打你、或像之前一样咬断你几根手指,又不太够。”

桓九迷茫:“那要……如何才能对等?”

我逗他道:“你怕是忘了,你将我拍魔窟墙上过,还扯断或撞断过我胳膊。”

桓九眸色更迷茫了。我忽然记起,彼时初识不熟,他并不关心我,动手没轻没重的,才造成那些伤害。我不曾跟他说,他当然不会意识得到。这并不能完全怪他。

我正要转回来说,也罢,仔细想想断手指还是挺对等的,桓九却速度比我说得快,嘎吱一声裂响,他自己拍断了自己左手胳膊。

于是外面医修进来,将桓九身上胳膊再度当酱肘子一样,撒药裹皮,抹来抹去。

我回来后这都第几回了,拿自己受伤来跟我扮可怜,真是低级得不能更低级的讨巧方式。我在旁边看着医修们裹酱肘子,整个人,都很无语。

等医修们裹完,我将人全部赶走,而后一剑扎到他颈边,另一手按着他腹部伤口绷带处,面带微笑:“桓九,你若再搞这些鬼名堂来讨好我,影响了恢复修为、推翻仙盟的大事,我先杀你泄愤,你不要以为我不想或者不敢。”

他左边胳膊还在隔着绷带滋血,嘴上却很欢快:“远之放心,我真心只想对等还你这一遭!这不是仙伤,两天就好了,且是左手,影响不到,绝对影响不到。远之还有什么要我对等还的,都请尽管说来。”

我看他那胳膊:“疼么?”

桓九:“……一点点。”

我道:“我看是不够。”

我抄出剑鞘,贴上有助疗愈的符咒,照他胳膊,狠劲拍了下去。边打边疗愈,这样既泄愤,又治伤。

片刻后,我将他胳膊一顿打够,躺在了他身侧。桓九顶着痛,偏头有些颤地开口问:“远之,我们的生生世世,以后又可以续上了,对么?”

我望向帐顶。

我曾经就是被生绑在这张床,看着满眼的、刺目的红,心弦尽毁,向他控诉自己满腔烂疮的血。

而今他问我,是否当真能看着他如此立正挨打、多番改变自己只求我一个回心转意的分上,抛却嫌隙,再续前缘。

回答这问题,若不言谎的话。

我只能说:“应该吧。”

看够了他这酱肘子,我回了洞府,封上法障,继续我的修炼大业。

结丹不久便继续凝气,的确太急,镶不了边也正常。于是我将那几样魔器拿出来摆弄。却因没炼过魔器,而这些玩意品阶又极高,我有些不得要领,又空耗了两日,什么都没做成。

好像我近日修炼,总是什么都做不成。

晚间,我又将左袖捋起来检查手臂,那心魔寄生的疮口虽未愈合,却已颜色浅淡近无。我之前无法进益是因心魔,这回……

约莫,的确是太急了。

很快,我又开始了这“被丈夫深深伤害的夫人冷脸为丈夫主持家业”的一摊烂事。

虽说,如今不再是桓九蹲旁边玩我辫子自己躲清净、而是他写好后由我评价修改再下发,但,说到底,我这还是在给他批折子。且也还是在批折子的过程中与他越挨越近,腰这边被揩一下,手那边被摸一下。

他如是在我洞府缠我七八日后,我警告:“桓采女,自己的事自己做,这是我帮你看的最后一日,其中哪有问题你早该领悟了。明日再拿这些事扰我修行,我先废了你。”

桓九在案几那头乖巧坐直:“推行散修拍卖、交易场所是远之的设想,我是不太确定我做的决定符不符合远之初衷,才问得多。远之放心,我以后只有大问题才找你。”然后把折子交给我时,又托着我手多揩了两揩。

他惯会蹬鼻子上脸,从前是不管情况直接蹬,而今是看我脸色蹬,专找准一个我有些恼火又不至完全发火的状态,摸足油水。

约是看我面色不佳,桓九缩了手,道:“那我给远之讲个笑话,远之听了若高兴,便饶我这一回,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