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天气阴沉,似将落雨,连桃花都黯淡了许多。
车瑕还是气着,直截了当问:“师父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
孤临看向别处,神色不太正常:“那天……我寻到他,他就是这样。”
“啊……”
虽然惊讶,细想其实也说得过去。经历了里蜀山的事,师父的病或许已经转移成另一个样子了。可现在,师父看上去才更让人难受啊。
车瑕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孤临,谢谢你帮我照顾师父。”
“谢先生于我族有恩,他出了事,我当然不会弃之不顾……”孤临想着,竟面露微笑,“现在,虽然也有不该来的人前来打扰,不过都没关系了。”
已经这么隐蔽,居然还有人来?车瑕立即面色严肃:“是修仙门派?”
孤临抿唇,犹豫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有些仙门的行径,她在贪狼界体会得不能更清楚!车瑕脸色一白,大急,抓住他的袍子:“那些人有没有赶走,是不是又有杀戮了?”
“没事,你先放心。”孤临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这里也繁盛无比。”
“可是那些人找到了这里,总还会不死心地回来的!如果像上次那样带了十几个门派围攻,这里也不安全啊!”车瑕心急如焚,“要想想办法,不能再……”
不能再发生贪狼界的事了。
见她急得抓耳挠腮,孤临将不安分的她揽过身侧,意味深长地附语她耳畔:“他们不会再来了。”
车瑕慢慢没有挣扎,惊讶:“为什么?”
孤临只是笑。那种笑容,分明是微笑,却又阴森,隐隐让人背后激起层层冷汗,不住哆嗦。
他伸手轻抚她的脸,启唇:“因为,他们都死了啊。”
语如诡谲冰窟,连手指也是冰冷。
车瑕瞪大了眼:“死……死了?”
孤临一怔,半晌才道:“我是说,他们无法打破这里,被杀死了。”
“死了啊……”车瑕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去。这个道理,虽然残酷,但她明白,妖为了活命,当然就会杀来犯的人。可是这个新妖界有那样的能力么?
孤临抬手,指尖掂了一片飘落的花瓣,花瓣倾斜,沿着车瑕的脸廓,画落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别想这些。总之,这里很安定,不会有那些人前来打扰,永远都不会。”孤临倾身上前,抱住了她,“这就是……我给你的礼物。”
车瑕愣愣怔怔,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是不想躲,是忽然腿脚沉重,躲不了。
孤临……似乎有些不一样啊。
没过几日,车瑕便知道了什么地方不对。
这处三生秘境她还是走不出去,车瑕本想去问孤临离开的方法,他却支支吾吾。而且孤临频频去处理事务,她本还理解,渐渐地就觉不对,哪有一夜不归地处理事务?
一连几天,师父都重复着同样的话。那个病真的不轻,却没有合适的药材。
这日天朗气清,车瑕便辞了谢远之,到桃花林中捡些干净桃瓣做桃花酥。再不吃点别的,她得活活饿死,顺便还要找找有没有安神的草药,总会对师父的病有作用的。
在桃花缤纷中寻了一会,绕了几圈,车瑕终于——迷路了。
四处都是一样的美景,花瓣扬舞,阳光明媚,哪里还辨得出?这林子怎么绕成这样,她得绕晕在这里啊!
等回去,一定要孤临好好来铺一下路。可前提是,她要先找到回去的方向。
车瑕怀着复杂的心情,提着一篮子桃花,往自认正确的某个方向撞去。
“不要——主上,求您饶了奴婢吧!奴婢不会再背叛您了!主上……”
撕心裂肺的凄厉乞求夹着哭声刺入耳膜,令车瑕不由止步。
是谁在哭?她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挪过去看。
那是一片较为开阔的平地,一名侍女服饰的女孩跪在地上痛哭。她却仍像是含着某种希望似的,死死拽扯住面前人的衣袍。
她面前那个人……车瑕惊得退了一步,险些叫出声来。
华贵的黑裘随风鼓动,凶狠戾气环绕身周,尤其凝在右手周围。面容僵硬无情,却又隐有几丝嘲讽意味。
右手所持的是一把暗色流光的唐刀,戾气深重。
面对乞求,孤临毫不为之所动,勾唇冷笑:“你说,不背叛我?”
女婢连连磕头数下:“别杀奴婢,奴婢再也不敢背叛您了!求求您……”
孤临伸出左手,捏起她的下颚,端详。
“真是张不错的小脸蛋呢。做成焦螟,可真是极好的东西……”阴郁的话伴着冷气呼出,“之前那个给仙门通风报信的就是你吧?我还得感谢你,让我再尝失去一切的滋味后,知道了如何永生的办法啊。”
女婢停了眼泪,似是觉得有所希望:“主上、主上不杀奴婢了?”
“这么‘乖巧’的女孩,我怎么舍得杀你呢……”
好像真的有救了,女孩激动得热泪盈眶:“谢谢主上不杀之恩!奴婢以后一定——”
话未毕,孤临只手在她嘴边一抚,她便再也说不出话来。面色瞬间惨白,痛苦扭曲至极。
甚至发不出一声惨叫,只有呜咽,血溢唇角。
她终于忍不住张开口,一块血淋淋的东西掉了出来。
车瑕登时打了个寒噤,目光死死盯着那掉出来的血色物事,浑身哆嗦——那是舌头,是那个女婢是舌头!
难以置信,她三番两次地辨认那个黑裘的孤独少年。
是孤临吗?他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孤临若无其事地缓慢蹲下去,看着女婢痛苦得满地打滚,他冷冷一笑:“为了报你的大恩大德,我不仅不会杀你,还会让你也获得永生……如何?”
淡淡的一句话,令女婢睁圆了眼,眼中满满全是恐慌和抗拒。
她不住地摇头,手脚并用想要逃离,却被隔空摄了回来,重重摔在地上,已满身是血。
黑压压的阴影投下,淹没了女婢最后一丝希望。
发觉孤临似乎有杀意,车瑕也顾不得污秽和恶心,毅然冲上前拦住:“别杀她!”
似乎是从未考虑过车瑕会出现,孤临一惊,手中唐刀已经幻去。
那女婢得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车瑕的双腿,想求救,张口却只是呜咽。
车瑕瞥了她一眼,转而怒视孤临:“你怎么可以杀人!”
孤临没有回答。
车瑕低头看了看,轻声道:“你先走吧,我来跟他说。”
女婢使命点头,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那个血淋淋的舌头还留在地上,仿佛昭示着一场杀戮。
“她背叛了我。”孤临终于开口。
“背叛你,也罪不致死啊!”
“是她给仙门通风报信,引来了那些修仙弟子,能留她活命到现在已是开恩。”孤临盯着那女婢逃离的方向,“她本是我收留的孤女,没想到这些人类的嘴脸这般丑陋,为绝后患,杀了也罢。”
车瑕气得跺脚:“我也是人,你难道要杀了我吗?”
“你很快就不是了……”
声音虽小,车瑕还是听见了些:“什么?”
孤临目光闪烁,看向别处:“没什么。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先回去吧。”
见他转身想走,车瑕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孤临,你是不是杀了很多人?你到底在处理什么事?”
孤临颤抖道:“没有,是你多想。听话,快些回去,谢先生该想你了。”
“可是——”
眼前人闪灭,他竟活生生地没了影,连她手里抓的也是一片空虚。
……
夜幕降临,整个三生秘境洗去了白日喧嚣繁华,归入寒蝉凄鸣、寂静无声。
明月当空,玉盘只缺一丝便是圆满。月光如白练,铺陈在漫山遍野的不败桃花上,添了一丝圣洁的色彩。
寂静无人之处,身披黑裘的男孩走入密道。
密道黑暗狭窄,尽头洞窟却明亮开阔,有如白昼,怪石瑰丽。
中央一棵乌青色的参天大树上至穹顶,没有树叶,树干和树枝上浮动着奇异的暗色光泽。诡异的黑气环绕在树干周围,仿佛隐隐约约发出桀桀笑声。
孤临行至这黑树之前。
“乱念木,明日月圆,我已经将你需要的十五个人备好了。等你吸食了他们的魂魄和七情,就请你延长我族人活着的时间……”
乱念木放出萤光,似是肯定。
孤临抬手一拂,数道光华闪现,是十几个倒在地上的人,大多是身披道袍的仙门弟子,以及玄煌和顾碧清。
十四个。
少了一个。
孤临皱起眉,很快便明白是少了谁,轻哼一声,将这些昏迷不醒的人扔在这里,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