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孤临“处理事务”回来的时候，前脚还未进门，就被车瑕拉进了桃林深处，寸步不停了跑了不少距离，确认自家师父肯定听不到了，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晨曦光芒如金，镀了粉瓣，再旋落下来，从车瑕的发梢滑下去。
孤临盯着她出神。
车瑕缓了口气:“看什么呢？”
孤临恍惚回神，抿了抿薄唇:“我还想问你，拉我来干什么呢？”
轻佻的语气，像极了在贪狼界时的孤临，她甚至错觉，之前那个变得嗜血可怕的孤临就是一场梦，连她现在都舍不得再用一月不言来对付他。
想问他为何态度转变，又害怕他变回去，车瑕干脆只字不提，只盼他是真的敞开心扉了。她踮起脚尖，附到他耳畔:“能不能你来做菜？”
孤临为难:“我很忙。再说，谢先生做不好？”
他能有多忙呀，起码有点空嘛，妖界还小，又不像哥哥管太华山又管苍生。车瑕摇着他的手臂:“你要是不做菜，我就得饿死了！”
孤临不依:“谢先生一心想为徒儿做一顿好菜，我怎能置喙？”
“可师父的厨艺越来越差了，简直不像是他做的……”
“什么不是他，就是他！”
孤临忽然抬高的音调把车瑕吓了一跳，像是她不小心触及了他的底线。
他还在生气？这样待她好，果然是装的啊。
车瑕沮丧，却又疑惑:“可我记得，师父他明明……明明就已经……”
在里蜀山，师父就已经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她虽然高兴师父活还着，可理智告诉她，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孤临有几分慌乱:“那自然……他是活下来了。前些天我遇见了他，便邀他一起回来。他想要归隐，不再参与仙门之事，因此就不愿再回仙门了。”
为了不回仙门，就连她都不管了吗？要不是她来这里，她怕是永远都不知道师父还活着了吧。
可是，让师父回去面对志不同不相为谋的哥哥，或许更让他痛苦。
虽然师父还活着，还活得这么好，可莫名地，她就是高兴不起来。就像每一次晚上梦见师父一样，一开始还欣喜，渐渐的，也知道那是梦了。
她正胡思乱想，脑袋被面前人轻轻拍了拍:“别多想，一切都会变好的。其实你出现的时候，变漂亮了这么多，我还真是有点意外呢。”
变漂亮？车瑕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颊，竟然已摸不出疤痕了。
虽然桓檀师叔没治好魔气，可他的凤凰蛊还是很有用的嘛。
女孩子变漂亮了自然高兴:“孤临，之前我那么气你，你为什么现在对我这么好？”
“是习惯了吧。”以前在贪狼界他一向对她这么好。
“你对我好，我也要对你好。”车瑕掰着指头，“过几天我回太华山，我就让哥哥保护你们，不让这里被仙门的发现。”
“这是人界的一处虚空之境，他们暂时发现不了。”孤临顿了顿，“你也别回去了。”
末句声音很小，车瑕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孤临有些躲闪，“我这几天都很忙，改日再给你做菜吃。”
他不做菜，她又做不会，师父肯定会打发掉侍从去亲自下厨的！
虽然她很想念师父，见面难能可贵，可是她一点都不想念师父那令人终身难忘的厨艺啊。
车瑕立即苦了脸，可连连说了半天也劝不动他，她只好灰心丧气地回到宫殿。
中午，师父的菜又端上来了。
色香俱全，看上去和昨天的差不多，可这次，车瑕再没有勇气提箸去吃。
可是八仙桌对面，谢远之看似在随意翻书，实际在时不时看她这头的状况，那种又躲闪又可怜兮兮的眼神，像是巴不得她将整盘子的菜灌下去。
“我能不能不吃？”车瑕巴望。
“小瑕……”
“昨天尝过了，今天不尝好不好？”车瑕哭丧着脸。不尝她都知道是什么味啊。
谢远之愣了一愣:“昨天……尝过了吗？我记得昨天并没有做菜……”
车瑕漫不经心地转筷子:“昨天师父你要我尝你的手艺，而且我还吃了一口的。”
“有么？”
师父不记得了？车瑕皱皱眉头:“有啊，是不是……师父你的那个三天的病又发作了？”
那个病会使记忆轮回，可并不是轮回前几日的记忆。
谢远之有些郁闷地看了看桌上饭菜，叹息:“是嫌我弄得不好吃吧？”
厨艺一直是师父的弱点，也只有在这件事上他才会面露委屈。车瑕慌忙安慰道:“没有，师父做的饭菜挺好吃的。”
谢远之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就多练练，定要让你看上眼才行。”
车瑕这才放心落座。
虽然估计难吃，但她也饿了，便再度举起筷子。可只在瞬间，她的手臂滞住，发抖。
刚才师父的那句话……是不是昨天才说过？
正疑惑得出神，谢远之忽然站起来，满面春风: “小瑕，孤临日夜盼你回来。你既已经回来，那择日不如撞日，过些天你们便成亲吧。”
这句话——！
车瑕再也拿不稳筷子，扔到桌上，目瞪口呆:“师父，你昨天才问过啊。我说了我当他是长兄，不嫁的。”
“……我问过？”
车瑕笃定颔首:“昨天你问过。师父，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可怎样没休息好，忘性也不是这么大吧。
“我昨天问过？……”
谢远之捏拳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还是摇头:“没有。你不是今早才回来？”
车瑕震惊，豁然站起。
她分明就是昨天回来，她还抱住了师父！师父哪可能会有这么大忘性？
虽然起疑，但车瑕还是道:“师父，你是不是这些天累着了？我是昨天回来的，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你，你不记得了？”
“昨天……我并未见你。”
车瑕急了:“师父，你是不是最近太劳累了？”
谢远之扶住额头:“是么？似乎是有睡不好。”
师父这样神思恍惚，显然是太累了。车瑕一面嗔怪，一面作势要去扶起他到内室去休息。
“怎么了？”有人进门。
来人一身华贵黑裘，和年纪有些不符，身上似乎有残余的戾气，如鬼界幽冥。
没察觉这戾气，车瑕忙唤他:“孤临，过来帮我扶一下师父，我把能够安眠的蛊药给他吃。”她在以蛊治魔气，为避免因魔气而发狂，她身上便带了能安神的蛊，现在正好用得上，让师父睡个好觉。
孤临浑身一悚，怔怔地盯着她，良久才道:“蛊药就不用了吧，谢先生没事的。”
记性都忘成这样了还没事？车瑕努嘴:“师父最近没睡好，吃点蛊药能好一些。”
“小瑕，我不用服药，是药三分毒，反而不好。”
孤临也道:“谢先生说得没错，蛊药就不吃了吧。”
车瑕大急:“没事的，这是桓檀师叔炼的蛊，不会有什么影响。师父吃了能睡得好——”
“不用！！”
孤临的这声近乎是怒吼的断喝，吓得车瑕一时双手发抖，差些没抓住自家师父，目光跟着挪去。
他的额边正冒滴汗，神色狰狞如凶兽，眼冒血光，妖气外溢，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吃抹干净。
似乎是发觉自己的失态，孤临深吸了口气，低声:“我是说……谢先生并不劳累，睡眠也很好，不需要吃药。”
车瑕仰脸端详自家师父的脸色，拧起眉来。师父脸色有些苍白憔悴，并不像身体好的样子啊，莫不是里蜀山那次受了内伤？
她摇头:“师父看上去不太好，应该不只是睡眠，要找人间的大夫看看才行。”
“我说不用！”
“孤临，你怎么这样？”车瑕生起气来，“师父身体不佳，就是应该看大夫啊，看大夫有什么错，他是人，又不是神仙。”
孤临咬牙:“我说不用就不用，你还要我说多少遍？”
他这是什么态度！车瑕气得跺脚，刚要再继续理论下去，身畔的人慌慌拦道:“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因为我吵，我去休息就是，不要吵架了……”
谢远之已发话，孤临更不好拦，只得极不情愿地和车瑕一起搀着他，扶进内室休息。
走出内室时，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空空荡荡的殿内，相对无言。
过了许久，孤临才叹息:“车瑕，你跟我出去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