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瑕与李归雁赶到千妖锁前时,那些原本赶来的弟子已开始各自散去,似乎并没有真的出什么事。
千妖锁的入口是一把巨大的石剑,以无数符咒和法术封印,如今看来,巨剑完好无损,封印也没有变化。甚至连一丝魔气、一丝妖气也没有。想是前来观望的弟子发觉无事,才疑惑着离开的。
好端端的发生地动,然后又根本没出事。太华山并不是经常发生地动的地方啊。
车瑕又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发生什么。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李归雁道:“既然没事,我们就别磨蹭了,我们赶紧回蜀山求师父!”
这一小会交流,车瑕已心知,李归雁虽然与自己性子很像、趣味相投,可就是少了一份细虑。她身为皇族女子,就算上过战场、修过仙,可也是贵族小姐,想得简单也无可厚非。
虽然疑惑,可也的确没事。车瑕摸了摸下巴,又望了一眼南边不远的生灭厅方向,皱起眉来。
过了一会,她才点头:“嗯,走吧。”
…
幽州小镇,路上冷清,百姓大多不敢出户,门扉紧闭,倒是十分萧条。或许这里唯一开着的,就是几间店铺和客栈了。
数十名蓝衣的蜀山弟子手持佩剑,在空落落的街道上走过。这些弟子大多成年,还有一位手持拂尘的年轻长老带领,可偏偏里面多了三个身高不太和谐的少女少年。
一女紧紧跟着最前方的年轻长老撒娇唤师父,一女抱着一把洁白色长剑小心翼翼地走,而那位蓝衣少年走在最后,目光四移,十分戒备。
白日里还是晴天,到了傍晚就从南方飘来了大片愁云,过不了多久就雷霆震响、落起雨来。蜀山弟子们不得不暂且先寻到客栈去休息。
原本跟着师父的少女离开自家师父,热情地拉着抱着剑的少女寻地坐下,见她神情恍惚,安慰道:“咱们已经到幽州了,用不了几天就能碰到你哥哥,别担心。”
她还没应,先前那少女忽然对着立在客栈大厅那头的蓝衣少年招手:“元师兄!”
这三人,便是撒娇耍赖、招数用尽才跟出来的李归雁、车瑕和元震。
原本只是李归雁求着要带车瑕去,太武说了几句也答应了;不过两人没想到的是,魔气刚刚有所驱除好转的元震竟然也央求要去,担心得李归雁差点没和他吵起来。
只是那日在蜀山,见了元震,车瑕才知道,原来魔气真的是可以驱除的。可元震只染了一点点、都折腾了大半个月,而她……
再次想起,车瑕有些坐立不安,紧紧抱住泣心剑。没关系,只要泣心剑还在身边,它就能一直吸收她身上的魔气,就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元震走来,极力避开李归雁的目光:“有事?”
“没事就不能喊你了呀?”李归雁扯住他的衣角,“身体好些了么?可还会经常因为魔气头晕?”
元震道:“好多了……”
“好多了……就是还没全好?”她嗔怒,“那你还跟出来!”
元震轻咳一声:“你一人在外,我……不放心。”
哪门子的“一人在外”?这么多师兄师弟,还有师父,敢情在他眼里都不是人了。
兴许是因为前些日子吵太多了的缘故,李归雁并不跟他辩:“师父说,今晚就在这客栈休息了。最近幽州有魔宫的人出没,我们是要一个个地方查的,还要尽量与太华山的人会合,过后几天会很劳累,你还病着,要休息好才行。”
元震摇头:“你们先睡吧,我去帮忙。”
“哎?你——”
元震没再理她,走开。
车瑕看得一愣一愣,过了许久才回转过来:“他……一直都是这样板着张木头脸么?”
李归雁撇撇嘴:“他比起我哥哥来抓我之前,其实已经好多了。就是……哼,反正在别人面前,还是这么羞涩,死性不改!”
原来在别人面前才是木头脸啊。车瑕想着,估计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还不错,可现在旁边的“别人”就只有她一个,敢情是她搅了好事?
想到如此,她心里一时瘆的慌,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赶紧站起身来:“那个……我困,先去楼上休息了。”
夜幕很快降临,窗外却不见星辰,全被厚厚的愁云笼罩了。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屋檐滑下,一刻不停。
车瑕辗转难眠,泣心剑依旧不离手。
话说回来,那个剑灵燧人煜救了她一次,可一下子就不见了。他倒是真的是不想理她啊……
而,哥哥……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哥哥一定和师伯姐姐待在一起,出事什么当然是不可能的。
这么多在太华山的日子,过得就像梦一样。不知为何,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心里想的、嘴里念的、眼里看的,全是那个日日在四海归一殿忧心忙碌的人。
她想起那日在四海归一殿见到的情景。那天,哥哥和师伯姐姐……那么好。
比起她,师伯姐姐才是最幸运的。师伯姐姐可以每天、每时、每刻都陪在哥哥身边,为他种花、为他研墨、为他打理门派……
为什么她就不能做这些呢?
“唉。”暗夜中,车瑕独自叹了口气。
……
夜里,幽州的另一处小镇,客栈前。
“陛下,臣已按您指示,悄悄掠走千妖锁半数被困妖魔。如此一来,魔宫倒不愁无人可用了。”
“孤给你人用,你就务必把崆峒印的事办好。要知道这么做,是为了防止他入魔宫后反噬。”
“是。臣告退。”
帽檐遮至鼻梁的白袍男子迅速在原地消失。
陡然之间,一声惊雷巨响,击破长空,笼罩弥漫了数个时辰的浓云遮天蔽日,豆大的雨珠打落。
已是秋日,雨还是来得这样猛烈,铺天盖地地席卷下来,落地如鼓噪。咆哮的雷声如同翻腾的滚滚江水,惊涛骇浪,仿佛要将一切撕裂。
落雨了,打在脸上,有点冷,甚至,有点疼。
是心痛。
恒夜伸出手去,接那雨。雨水沿着他的指缝滑下,顺着他的面颊流下,刻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伤痕。
雨水的冰凉触感,一层层渗进肌肤,渗入心底,像是万千刺芒,扎得心里隐隐作痛。那些他日日回忆的烈焰炽地、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之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再度浮现于眼前。
竟好像冰凉的雨水化成了炙热熔岩,滚烫灼痛得吞心噬肺。
要是能将这里的水哪怕带一半回去,该有多好。
要是天弑族也能下这么一场雨,该有多好……
不知不觉间,他握紧了拳头。
雨,竟然忽然间小了。落在他身上的水珠少了许多。
恒夜觉得奇怪,抬头,才发觉头顶多了一把伞。
“阿月,怎不去休息?”话中几分宠溺几分责怪,他转过身来。
离月微微屈身:“师尊不睡,弟子怎敢先睡。”
恒夜蹙眉,看着一颗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抬手抢过伞,指尖一弹,伞化作灵力,将二人笼于隔雨结界之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再没有唤她全名,而是月,阿月。
见她面有憔悴之色,恒夜道:“近日诸事繁杂,如今又要随我奔波,是不是累着了?”
“弟子不累。”离月垂目,“师尊在哪里,弟子就在哪里。”
“不可逞强。若是累了,便去休息。”
“师尊也去休息。”
对上那双难得倔强的眼,恒夜叹了口气,语中几分宠溺:“你啊……”
他抬手,指尖拭去她脸颊上的雨痕。
“这人界安静了太久……阿月,以后留在我身边会很危险。你若什么时候想走,尽可跟我说。”他淡淡道,“我会护你周全。”
离月微怒:“师尊在试探弟子?”
恒夜盯着她的眼:“你要明白,所有的信念、爱欲、坚持,都只有在活下去的前提下才具有意义。”
离月默然,不答。
有暗色流光倏忽间掠过天际,煞气四散。
恒夜抬头望了一眼,微笑:“来了。”
……
次日醒来,想起还要去探查魔宫,还要找到哥哥,车瑕很快便梳洗好,出了客栈。本想在外等着蜀山的人出发,却发现门前却聚着几名蜀山弟子,其中便有元震。
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么?她走过去查看。
原来地上躺了个女子。
这女子一身丝制的鹅黄色高腰襦裙,素简却不粗陋,却生得十分美丽,面色如玉,长发如墨,眉若远山,如烟轻拢,唇不点而红,连车瑕都不禁看呆了。
元震伸手去,试了试她的鼻息,又按住脖颈脉搏。
“她已经死了。此事蹊跷,快去禀报太武真人。”
两名胆小的新弟子赶忙跳开,连车瑕都吓得哆嗦。这么美的女子,竟是个死人?
那两名弟子不敢久留,赶紧将太武寻了过来,自然,后面还跟着李归雁。
太武见了这情形,拂尘一动,一缕光华注入女子身体,并很快湮没。
他脸色骤变:“她服过赤雪流珠丹!”
李归雁一惊:“赤雪流珠丹不是……不是给世离了吗?”
太武不禁多看了那女子几眼,眸中几分悲悯:“想必他先前要用赤雪流珠丹,是想救这个女子。只是赤雪流珠丹只能挽救濒死之人,这女子已去世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