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震木然地立在那里。
双眼空洞无神,纹丝不动,如同永立的磐石,没有一个字、一句话。
无声的悲凉席卷天地,悲凉到没有曙光,只有无尽深渊的绝望。
已是李归雁自己的决定,清微不得不尊重,看向几乎无人关注的元震,上前安慰:“既然是她的决定,你不如尊重她……”
眼前,掌门似乎劝了许多,他都听不到了。
眼中心中,只有心爱的那个女孩,越走越远,身影越来越模糊。每一步的距离,都远得像千里之遥。
他曾说 :“仙家大会,我帮你赢。赢了我便许愿,让掌门不可交你出去,把你留在蜀山。”
他说过要将她留住,他说过要让她一生幸福,他的心意从没有变过。可到如今,是她变了。
她要离开。自此,她再也不会有回头的可能。
而他,居然只能看着她被带走、只能喟叹几声,无所作为?
不能。
仙家大会,我会帮你赢,我会为你许愿,我会给你一生的幸福。
不能、绝不能就这样离开我。
我带你走。
…
李宏国一行人还未走出多远,忽然间,天色昏暗,愁云永昼,黑色的闪电劈断树枝,惊飞栖鸟,世间一片狼藉。
漆黑的一节奇特树枝缓缓浮现于半空,散发着暗色光芒。
“乱念枝!是魔宫!”
乱念枝是魔宫用来聚敛灵气的东西,能够吸食或激怒人的情绪,让人疯狂入魔。这种东西,向来是仙门最为忌惮之物。
绝不能被扰了心神!清微广袖一挥,结实的法障瞬间展开,将他与身后的蜀山中人全数笼入。法障之内,心境一片清明。
只是回头,已不见了那个凄凉的少年。
乱念枝魔气暴涨,黑雾笼罩下,竟有着一个持剑的少年身影,随着步步接近,越发清晰。
蓝衣少年立在李宏国面前。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去的。此时此刻,他乱发飞舞,面色青白可怖,已不像人样,更如恶魔厉鬼。丝丝黑气在长剑上绕转,无比骇人。
向来温柔而冷俊的孩子,第一次露出了这样惨淡的眼神,里面没有亮光,只有灰暗、只有恨意,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下去。
清微大惊失色:“元震,莫要受乱念枝蛊惑,速速回来!”
他恍如未闻,长剑抬起,杀意凛然。
剑气伴着魔气斩下,一名士兵随即皮开肉绽,血溅满地,立毙当场!
李归雁与李宏国立在原地,再不敢动。
察觉不对,清微已然聚灵准备施救,只是,还未来得及踏出一步——
“憎恨,这种世间最强烈的情感,滋味……当真是十分美妙。”
黑气卷起,如幕垂落,如丝游走,渐晕点染。一抹相反却不失和谐的白色人影渐渐从中显现,清晰起来。
白色滚金边的宽大斗篷罩了全身,连双眼都被帽檐遮住。殷红的唇微微勾起,邪恶而美丽。
一见是谁,众人皆震惊不已。
“魔尊!”恨恨咬牙。
溟看了一眼近乎失却神智的元震,冷笑:“你看,这些弱小的人类自诩仙人,却连你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修仙门派道貌岸然,却比魔宫肮脏了千百倍,不是么?”
他要入魔!
李归雁慌道:“元师兄,不要听他蛊惑,快醒醒!”
元震看着她,又不像在看着她。目光无神空洞,恍惚中似要摇头,可猛然间醒悟了什么一般,颔首:“是……”
“元师兄!”
乱念枝效力不久,此时已散去魔气缓缓落地,但一旦入了魔障很难再脱出。清微收了法障,蜀山弟子迅速持剑而上,将李宏国与李归雁包围保护。
溟抿了抿唇,丝毫不去注意,只是对着元震:“留在修仙门派,你得不到任何东西,连你喜欢的人都要为了苍生离你而去。苍生与你有何干?那些人的性命更不该由你心爱的女孩去承受,可对?”
元震僵硬地点点头。黑气注入眉心,竟开始形成魔纹。
一旦魔纹形成,便真正一念入魔,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元师兄!”
李归雁推开旁边的弟子,冲上前去,却突然间有无形的法障挡住了去路,将她震开。
法障之外,天朗气清,法障之内,黑雾缭绕。
元震的脚下腾出魔气,一点点向上侵蚀,没了脚跟、过了膝盖、淹了半身,无尽的恨意被无限放大,魔气竟在迅速将他淹没!
“入我魔宫,杀了他们,就能够带她离开。”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都是因为他们,归雁才会被送去和亲,才会失去她本该有的幸福,才会离他而去!所谓修仙门派,道貌岸然,连一个弱女子都保护不了,还算得上什么庇护苍生!
眼中猛露凶光,血色乍现,魔气暴涨。
清微已骇然失色,术法无数次击在魔气法障上,却没有丝毫作用。法障之内听不见也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他已不忍再看。
已经……无法阻止了啊!
“元师兄,不要入魔,千万不要入魔!师兄,不要——!”
无能为力的少女哭喊呼唤,可他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哪怕成魔,他都不能容忍她离开。
仙路茫茫,入魔却只是一念。
猛然之间,有白光一闪而过,势如破竹,斩破魔气法障!
清气迅速灌入,打散吞噬魔气,黑雾胡乱游走,再无法聚在一处。
元震神识一醒,脸上的魔纹迅速消退。
“元师兄!”
李归雁急急跑来,在他还未反应之时,一把扑在了他怀中。
元震一惊,继而眉目和缓,搂住她的肩:“归雁……”
众人的目光投向远方。
远处云间立着两个孩子,其中一位纤瘦女孩,白袂翩翩,如同润玉,右手握着一把洁白色的长剑。女孩面目尚稚气却严肃,剑上灵气流动,数十条碗口粗的白色玉蛇在身后如幕飞舞。
泣心剑的确厉害,一剑斩破魔气法障。
等看清了那个白衣人的衣着,车瑕恨得咬牙,紧按泣心剑。
果然是他!诱她入魔不成,又来诱使别人!阿元是蜀山掌门抚养长大,知道蜀山的不少内情,诱使他入魔,不知道这个魔尊打的什么主意!
“你就是魔尊?”身边的玄煌有些不知好歹地问。
溟不气不恼:“小孩可不要插手大人的事。”
玄煌怒:“就是你那天在蜀山欺负丫头!”
“身怀那种气息却不自知,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溟将指尖比在唇边,“你们自己的问题,可不要怪我啊。”
“你!——可恶至极!”
见他要不顾性命上前,太武忙喊道:“不可,他是魔尊!你们回清风涧,此地有我与掌门!”
“可是——”
“你们打不过他。”
不是太武的回答,更不是清微的回答。疲倦的、深沉的声音,有着几分魅惑之力,又不真实得像梦中所闻。
最初,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人的出现,悄悄地,无声无息。
暗紫色的长发飞散,像一只残缺垂死的蝶,飘飘荡荡。沉重得沧桑的玄紫色长袍在身,泛起莹莹华美的光泽。
近乎完美的面容上,不和谐地在眉心处生长了乌黑色的魔纹,如丝如絮,优美地延绵入鬓,妖异,残美。
本落在地上的乱念枝在他手中,其中有什么东西在悲嚎、在嘶吼,狰狞可怕至极。
车瑕手心一松,几乎抓不住泣心剑。
不可置信,不可相信,无穷的孤寂和心痛一直蔓延至全身,几乎麻木。
“卞和哥哥?”没有迟疑,她出声。
世离没有理她,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形同陌路。
仙门中人,爆发出愤怒的怒吼。
“仙门叛徒,竟然还敢在这里现身?”
“什么仙门叛徒,他做的那些事逆天而为,早就入了魔障,只可惜没有除之后快!”
“丹霞的人在何处?让他们来除掉这个叛徒,夺回崆峒印!”
昔日溪边温润的琢玉师不再,今日眼前只剩下已入魔的仙门叛徒。世离,世所离弃。
世离垂眸,黑长的睫毛挡住深沉的眼,魔纹微亮,形成一种残缺的美。
溟笑道:“真人现身,可是想通了,要入我魔宫?”
魔宫力量尚弱,许多事都要魔尊亲力亲为,更何况堂而皇之与仙门对峙这种事。能多一个身怀神器的成员,有利无弊;可对仙门来说,这是巨大的隐患和威胁。
“哼。”轻轻地,几不可闻。
世离徐徐落地。
有蜀山弟子冲上前拦他,他一拂袖,一股无形之力从他袖中飞出,环震开来,将企图接近的蜀山弟子全数放倒。
力量强大至此,丝毫不弱于魔尊溟!
他伸出手,乱念枝在手心:“乱念枝中有方才收集的蜀山弟子所有人的‘怒’魄,想要活命,交出赤雪流珠丹。”
闻言,蜀山弟子脸色皆白。
七魄中有一魄为怒魄,正被乱念枝所钟。若就此失去一魄,人便很难长命,这也是魔宫伤人的办法,以此为引吸取人的精元。
乱念枝原来早就在此处了,只待吸取他们的怒魄!没想到,居然又被他们摆了一道!难怪清风涧会被朝廷的人找到,应是魔宫的人告知的。
知道仙门行踪,难道仙门内还有奸细?
世离冷言:“我一并非魔宫之人,二对你们的命没兴趣,我只要赤雪流珠丹。”
车瑕看着,既惊且疑:“赤雪流珠丹……?”
玄煌道:“赤雪流珠丹是蜀山至宝,由掌门所管,只有两颗,可生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珍贵至极!他居然要这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