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狐依靠着轻微的轻功缓慢往地底坠落,很快便遇上了率先进来的离月,既然都是为了同一个人,相互之间也并不多说,继续往地底深处探去。
因为有栖的事,车瑕再度对太师父有几分讨厌,可太师父主动去除魔,她又不禁有些担心。人心为何会这么复杂……
越往地底,震动越发剧烈,可看到的法术的强烈光芒,令三人皆心中一凛。
很快,到了尽头,落地。
看到了那被缚的火魔兽,车瑕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火魔兽不仅身形魁梧,而且似乎他轻轻拍一下地面,就会引起刚才那般的地动山摇,甚至把他们所有人在瞬间碾作齑粉。
恒夜在它面前,以剑拄地,斑驳血迹染了白袍,连额上都有血窟窿,看上去无比狰狞,他却没有倒下,再度持剑立起身。
洁白色的肩上再提灵力,画出剑阵往火魔兽刺去;而火魔兽仅是一挥前爪,便已将剑阵挡下,它又怒吼了一声,口中吐出灼灼火球,直扑打向灵力不足的恒夜!
“师尊!”
“阿夜!”
一男一女两声呼唤,伴着两阵疾风传入恒夜耳中,不容他回头,两道身影已闪至他面前,共同聚灵拉出青色光盾,生生接上那火球,发出刺啦啦的声音,绽出刺眼光芒!
火球熄灭,灵力涣散。
火魔兽有些脱力地蹲坐下来。
恒夜看清面前喘气的两人是谁,又回头看了看后面那个被云狐护住的看呆了的小女孩,不禁恼怒失措:“谢远之,阿月,你们是来送死么?!”
离月喝道:“你不也是来送死?”
恒夜脸色阴沉,又因受伤不得不捂住胸口。他回头看了瑟瑟发抖的车瑕一眼,施法直接将身边的两人推过去:“小车子,将他们带走!”
或许是由于受伤的缘故,他的法术在一半就被离月轻易打破,谢远之亦如是。
“我不会将师尊你丢下不管的。”
谢远之拂袖,数十只碗口粗细的玉蛇凭空而现。而他手中的长刀,也闪着凛冽的光芒。
恒夜怒喊:“谢远之,若你们还当我是你们师尊,就统统给我滚回太华!”
谢远之摇了摇头,到他身边,道:“师尊,陆上封印已岌岌可危,若现在不除掉这魔兽,所有人都难逃一死。师尊你已经受伤,不宜再动气。”
恒夜望着他,气极反笑,拂袖道:“因此你想替我牵制它?何来弟子反过来庇护师父之理?!”
“弟子不是庇护师尊,是以自身之力庇护万千生灵。”
车瑕呆立在旁侧,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时而看着恒夜,时而望着师父。
她曾经不明白,为什么太师父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把叛逃在外的师父抓回去;如今却明白了,是因为互相太把对方放在心上,不容对方有半分伤害。
如太师父那般高天孤月,却舐犊情深;如师父那般温润如玉,却心悯天下。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截然不同的两条道,可相互之间总是再也分不开。
“不自量力,简直胡闹!你以为我会感激?”恒夜勃然大怒,“我只身来此,是为了让你们都活着!现在你居然来跟我说,你要为我去死?”
“如师尊所言,我不为求死,但求更多人生、问心无愧!”
谢远之上前一步,看着伤痕累累的师尊,颤抖着合目:“师尊……弟子万死,请恕弟子僭越——”
余音未落,一记手刀准确而有力地击在恒夜颈边。这一下来得十分突然,恒夜丝毫没有防备,再加上伤痛严重,毫无悬念地软倒在地。
车瑕吓得捂住了嘴。
离月大骇,赶紧将昏迷的恒夜扶住,仰头问:“师弟,你要干什么?”
火魔兽似是发觉了近在咫尺的四个人,如见大餐,前爪猛一撼地,自肺腑喉头冲出怒号,直上云天,仙锁扯断、封印松动,几乎随时都可能破印而出。
谢远之一挥长刀,更多的玉兽,诸如狮虎豺狼猛兽一类已出现在身畔,却不回头:“你们三个,赶紧走。”
他们三个?
那他是想一个人留下来干什么?!
车瑕不可置信:“那师父、师父你……”
“为师乃古往今来第一琢玉大师,小瑕还不信我?”他的声音柔了一些,目光灼灼直视火魔兽,“听话……等师父回去,就教你更厉害的琢玉术。”
车瑕一直死死摇头,连太师父那么厉害的人都打不过火魔兽,师父又怎么打得过?师父又不是神仙,即便是再厉害的琢玉师,他也只是个凡人啊!
离月将昏迷的恒夜揽在臂弯,唇齿微颤:“师弟,不如一起离开……”
谢远之手握长刀,前行数步,齿间迸出一字:“走!”
离月踌躇片刻,还是狠下心,一把将车瑕扯过,脚底便生出御剑法阵,将三人一起罩入。
“我不走!”
伴着一个带着隐约哭腔的女孩声音,法阵中有一人竟然冲了出来,跌倒在地。而后,法阵升起,白光冲天而逝,已不见离月、恒夜身影。
车瑕只觉膝盖摔得生疼,却顾不上,连滚带爬地过去扯住谢远之的袍角:“师父,我们一起走好不好?这里太危险,我们出去再想办法也不迟啊!”
火魔兽再度爆发出一声长嚎,挣扎狂叫,仙锁断了大半,封印几不可见!
地面的震动,竟将她的手震松了,没能握住那袍角。有碎石从高空滚落,砸在身上发疼。
谢远之并不理她,只是往火魔兽方向走去。
“师父!”
车瑕强忍身体上的痛楚,踉跄着扑在他身后,一把抱住他的腿,脸庞早已被泪水打湿:“师父别去……小瑕不要天下苍生了,只要我们都好好的就行……不要去啊!”
能将太师父打败,那火魔兽不知有多厉害,这样真的只会送死……
脚步停下。
谢远之俯身将狼狈的她扶起,正视着她的眼。
师父的眼眸总是没有杀气,到现在还是春风化雨一般的温柔悲悯。
“小瑕,为师曾教导你,身为琢玉师,必须尽力造福苍生,哪怕只是点滴小事也功德无量。以自身之能造福无数生灵,以自身之道温暖人心,用琢玉术济世救人,身为琢玉师,为师没有任何遗憾。”
“只是没有遗憾就可以了吗?师父,我不要……”
再张口时,她的嘴已被什么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若说师父不会任何法术,怕是错了。如果他不会些法术,是不可能将琢玉术发挥到的登峰造极的程度。
泪水扑簌滚落,迅速迷蒙了视线。泪眼模糊中,她觉到自己被谢远之软软地放了下来,她看着那个步步远去、手持长刀的模糊身影,却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帮不了……
下一个瞬间,束缚火魔兽的仙锁几被挣断,前爪的链子已脱了环扣,封印也已开始碎裂……
没有时间了。但决不能放它出来!
谢远之略略一指,他的玉兽不约而同地一拥而上,从不同的方向攻向火魔兽!
火魔兽提起前爪,一个个抵挡这些不要命扑过来的玉兽,一爪下去,不是粉身碎骨,就是身受重伤。
车瑕泪眼婆娑地望着,心中揪痛不已,那些都是师父最厉害的玉兽,每一只都至少琢了两月之久,就这么简简单单地一个个毁掉,那些都是师父的毕生心血!
忽然间,一道不同寻常的棕影纵身而上,混入进攻的玉兽中。
长刀上寒光凛冽如冰,术法的光晕于刀下施展,一刀迎头劈下。
火魔兽伸爪迎上,牢牢接住斩下的招式,怒吼一声,一爪抓了回去!
电光火石间,似乎听到了师父倒吸凉气的声音。
谢远之连连后退,长刀拄地,半跪着身捂着自己的胸口。
就在刚才那瞬间,他的胸口被活生生撕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从脖子处一直拉到腹部,衣衫破碎、血濡染缕,甚至被翻出了皮下的肉,惨不忍睹。
车瑕痛哭,却还是在他刚才的法术下发不出声音,连呼唤都做不到。
这样的伤,比太师父不知严重了多少倍!
趁他在喘息,那火魔兽似乎也因为封印有所脱力,并不攻击他,凶狠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最终定在哭泣的车瑕身上。
一个火球在嘴边攒聚,车瑕还来不及躲避,那火球已如离弦之箭破空而来!
车瑕下意识地闭上眼——
没有痛楚落在她身上。
睁开眼时,那个并不高大、甚至还略显单薄的背影,那个她的至亲至爱之人,以长刀挡住火球,拼尽全力将她护在身后!
车瑕迅速反应过来,侧身躲避,谢远之也避开,任由那火球灼烧身后的土地。
只是下一刻,他便力量不支,半跪在地上。
“师……师父!”
车瑕慌忙爬过去,望着他胸口上的一片猩红,徒劳地伸手去捂,泪水潸潸而下。
这伤,是为她受的啊……
她或许就不该留在这里,没有帮上忙,反倒让师父因她而伤。
视野的一角忽现光亮,又是一阵地动,却似有浓浓杀气。
车瑕转头一看,竟然又是一个炙热的火球!
两人都无法躲避,只能看着那火球在视野里迅速放大——
一声凄厉的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