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归一殿。
最后一缕灵力渡入手中,在溯沚体内乱窜一番,终于停歇下去。疲乏无力的身体顿时有了力气,她抬手,指尖点聚而成了青色光华,逐渐变长变细,最终成为一把长剑。
以前从来没有用过剑,这把剑是灵力聚成,虽未达轩明那样念剑的精深地步,却是十分轻巧顺手。
而自己的右手背上,也出现了淡紫色的女娲纹印。
夏侯惠兰脸色有些苍白,尽力平缓了气息道:“我将七成灵力渡给你,不要辜负了这把剑。”
“七成?我不要那么多的!”溯沚连连摇手,“青衿姐姐你快收回去,我应该不会有事!”
夏侯惠兰轻拍她的肩膀:“纵然是我,在那种力量面前,也不过能硬扛几招,如同蝼蚁。你一定要去的话,我也只能如此,或可保你性命……”
溯沚颔首,将剑收至身后:“好,我知道了。还有,这件事能不能不让冰块脸知道?”
夏侯惠兰垂目道:“方才上清宫里照顾他的弟子说,他并不在上清宫,也不知是去了何处。”
去了哪里,应该是很清楚的,只是没人愿意说破罢了。
虽说觉得青衿姐姐哪里有些奇怪,也没有问她的生死,但好歹是答应了。
一定要把有期救回来,即便只是一具尸体,她也不能让他被人利用、受到伤害……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夏侯惠兰又道:“你这便去吧,这灵力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如果实在劝不了、战不过,就回来,天下的修仙门派这么多,我们会想办法。”
“好,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溯沚走出四海归一殿,身形变作白光往南方而去,倏忽不见。
夏侯惠兰轻叹了口气。
她一挥手,空空荡荡的四海归一殿内忽然间闪现而出了四位太华弟子,皆跪地待命,就好像早已在这等着了一般。
她柔和的目光霎时凌厉:“我已在溯沚身上下了追踪粉,迅速以女娲后人的名义召集各派长老、掌门,跟随她找到那尚未正法的妖女!”
……
朝歌城外。
浓云以空中一点冰蓝为中心迅速聚集,弥漫朝歌,不见日光。分明是三月,却朔雪连天,风暴怒号。
云中闪电割裂苍穹,凄厉劈响,无数飞禽走兽奔走逃窜。仿佛天地倒换,星陨辰落。
神魔一体的力量着实可怕,只是刚刚御剑落地,见了这情形,溯沚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整座因三生环而重生的朝歌城屹立在这大片的古战场,四野空旷,唯有此城,竟然显得无比高大,顶天立地。而城池又十分完好,一如两千年前的盛世朝歌。
师姐的心愿,是重建朝歌城池,再使人界殷商复国吧。
可纵使殷商复国,又有几人能够真正服从?于是便有了梦魂丹,用梦魂丹去控制天下人,自此,师姐就能成为整个人界的主人。
这是人心可恨,还是执念可悲?
不管是什么,她都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更不能让师姐附在有期身上去作恶多端!
走进朝歌。
地上是一尺厚的雪,苍白,蔓延了整座朝歌城。所有屋舍,无不是被雪压在其中,竟像是一座冰城。空旷的街道两旁,屋舍鳞次栉比,却没有一个人,连被梦魂入体的人都没有。
阴风拂过,将衣袂吹得翻飞,将一缕长发吹至额上,刺骨寒冷。
她一步步往前走着,感受到寒气中却没有任何杀意。握住长剑的手背上,淡紫色的纹印变得有些明显,长剑也散出几分光泽,指着雪地,一路划过一道长长的线。
这条路的尽头,是宫城。
宫门敞开,流光浮动,灵力四溢。
光纪寒图高悬于空中,散着幽幽冰蓝色光辉,撒下苍白的雪,朝歌城天寒地冻。
立于宫城大殿之上的红衣人影迎风而立,略显单薄的背影气势如山,双色的魔气与神力交错相生,在他背后凝聚成一张慑人的魔纹法阵,又似乎透着一缕仙神的淡然清气,隐含着亘古的哀伤。
袍带和珍珠佩被狂风卷动,凄凉的曲子悠悠传入溯沚耳中。
空阔寂寥,除了被子湄附身的有期,不见一个多余的人影。
“师妹,莫非是来此与我共看殷商复国、江山美景?”带着诡异的微笑,有期缓缓转身,血色的眸中带着几分戏谑。
溯沚昂起头,望着他的眸子。那张熟悉的面庞,再也不会对她露出真实而温暖的浅笑。
她将剑比在面前,深吸一口气,道:“我会阻止你。”
不惜一切代价。
嗓音沙哑,有些模糊不清,眼角还有泪光,像是刚哭不久。
八年来,她从来没有对师姐兵刃相见,更没有把剑对着有期。她以为自己还小,她以为身边的人会长久地陪着她,可等到一朝孑然,世事难料,转瞬之间,她已不得不站在他的对立面。
纵然如今面前的,已不是过去那个有期,额间红印、周身魔气,残忍地告诉她,那不是有期,那是她狂乱入魔的师姐,那个祸害苍生的妖女!
真正的他曾说,要带她去走遍天下、看遍人界。
…
“如果溯沚姑娘没有异议,从安溪回增城后,我们稍作打点,我就带你寻遍天下山川、看遍人界江湖,一直走,等到我们都老了,再找一个地方结庐隐居……”
…
“让你开心,是我的责任。”
…
“我们约好了,溯沚,我一定不会比你先走,让你当个寂寞的老婆婆的。”
…
往事浮现脑海,泪水盈眶,却不能落,紧紧闭上眼,将那些泪水给生生逼了回去。
有期阴狠一笑,手指向前一弹,一道冰刃凭空生出,裂风而去。
溯沚慌忙抬剑聚灵抵挡,同时身形闪开,却不想聚敛的灵力被轻易击破,冰刃划破了衣袖。
“如此弱小,你怎么阻止我?”他只是淡淡地笑,“一招都接不下……师妹,难道师父教过你所谓的‘迎难而上’不成?”
溯沚抬起脸来:“师姐,我想劝你放弃,不要祸害苍生了好不好?”
“祸害苍生?”有期虚眼挑眉,继而狂笑,好像听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袖袍往前一掠,大殿下竟然出现了数十个梦魂入体的人,神情呆滞如木。
“师妹你倒是说说,这如何算祸害苍生了?我让这些饱受痛苦的人归于安宁,得到永生,成为殷商的子民,和我一起留在朝歌乐土,永远都不会再有悲伤苦痛之事,这不就是真正的大济天下?!”
“师姐!你不要继续下去了!”溯沚顿觉心痛,不禁喊出。
袖袍再度掠过,大殿下的那些人已然不见。
有期收敛了笑意,微微歪着头,声音已变得震慑:“你就这么想要回你的祝有期、还打着苍生的旗号?如此借口,还真是冠冕堂皇啊。”
“你这个样子明明已经走火入魔了,就算再厉害,就算把整个殷商都变回来,你的执念这么深,不管怎么样都只是自欺欺人!”
“哈?执念深有什么不对?”有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抬手指天,“执念不过是这所谓神界的一面说辞,被这神界和命运逼至绝境的人,就被他们称为‘执念深种’!我不过是想复国,拳拳心意,比起神界的所作所为,又算得上什么祸害苍生?”
他纵身一跃,从大殿顶上跃下,脚踩虚空魔气,悬如神祇,红袍翻飞。
他看着溯沚那双眼,其中有什么闪亮的东西,不禁冷笑:“恨我?”
溯沚不住地摇着头,跌跌撞撞地后退,一直退到宫门的立柱边哆嗦着:“师姐……你是师姐,还是有期?还是我不认识的另一个人……”
这么多日子来,她虽很少正面见到师姐,却也听闻了师姐的种种祸事,可她总抱着一分希望,希望是哪里弄错了,八年前,她的师姐明明那么好、那么温柔,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有期赤红的眸中流出一抹鄙夷:“我一直都是我,从来没有变过,不过是你们这些人,容易被表象声色所蒙蔽罢了。”
溯沚的背紧紧贴着立柱,痴呆一般疯狂地摇头,呜咽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有期落于雪地,雪花抚过他的侧颊,滑下他的如墨长发,不着一丝痕迹。
他扬起手,眼底抹过一丝狠辣,冰蓝色的神力瞬间汇聚在指尖,杀意腾腾,光华耀眼。
看着面前毫无挣扎之力的人阖上眼,他不禁嘴角微微上扬,刚要将神力打出,而祭出的这杀招却猛然僵在了半空,毫无征兆地失去了控制!
隐去心中一瞬的慌乱,他迅速将手背到身后,转过身去不再看她:“罢了,师妹,念在你我往日同门情谊,趁我未动杀念,你回去吧。”
溯沚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师姐……?”
若没看错,刚才那手中神力分明是想将她一掌击毙,竟然就……
她望着面前不足三丈之远立着的红色背影,他在白雪纷飞中犹如腊梅,清高而孤独。
他收敛了所有的魔气和神力,这一刻,这个背影,竟好像是真正的有期,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却似乎永远都触摸不到。
他微微别过头:“走!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我不会走的!”
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勇气,溯沚抬起长剑,手却还是在颤抖,并没有真正指着他:“师姐,我知道是师父负了你,他很对不起你……可是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神界也再也不会涉足人界,为什么……你还是放不下?”
“放下?为什么放下?有什么可放下的?”
有期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手心,手又抚上自己的胸口。
“你知道我自己的肉身是怎么毁的么?”他的声音变得凄凉沉重。
溯沚怔在原地。
“你知道上古神器伏羲剑,被自己一心挚爱之人拿在手里,一剑又一剑地穿透我的胸口、粉碎我的心,最终只能以光纪寒图为凭,勉强将魂魄聚在一起……那种感觉,是如何美妙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