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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不愿伤害

次日清晨,未等轩明前往增城,便已看到天空不断闪灭如同流星的光,从四面八方而来,直往昆仑山而去。

被蹂躏了这么久的仙门弟子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口,用某些闲散弟子的话说,就是抄起家伙直捣增城。以前从来没有打败那妖女的希望,泣心剑一出,一切局势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等到轩明、谢远之等人带领太华观的一些弟子到达昆仑山太一仙径时,有些事已经太晚,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些急功近利率先独自前来的仙门弟子,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身体完好,却神情呆滞,如行尸走肉,稀稀疏疏地遍布在太一仙径各处。

又是梦魂丹。

轩明怒意顿生,按下泣心剑格。

“不是昨日所有仙门就下令不许擅自行事么?这些人,这——!”谢远之指着一位被梦魂蚀身的太华弟子,愤怒不已。

桓檀摇了摇头,提了嗓子悠悠道:“这些人贪图名利,丑态尽显,也算是众仙门的一次清理门户了,师兄不必挂怀。这样还好些,可留出空收纳真正志于仙道的弟子。”

谢远之松了些怒意:“生命如此可贵,一旦逝去,难以重来,怎可这样践踏……”

“只有师兄你才会这么想。要是仙门都有大爱,五百年前师尊也不会有机会挑起门派之争,而得以乘隙进入神魔之井了。”

众人踏上太一仙径。

的确有奇异的紫色雾气忽然弥漫开来。面对这种情况,轩明握剑横扫,先是将那些雾气荡开,再加以结印法障,泣心剑拉出将所有身后弟子包容在内的屏障,将那些紫雾挡于其外。

但那些已经被梦魂入体的弟子,自然已无可救药,只能保住活着的人。

紫雾中带着些许暗色气息,应当是魔气了。

“魔气……”

若轩明没有记错,以前在去增城的太一仙径从即便有这些紫雾,却来都没有魔气!

心中暗暗觉得不妙,难道说……她没有宿体,终于已经无法承受凤魔之力,致使魔气分崩离析,四处弥漫!?

如果真是这样,她难道已经是心魔入体……

分明已经恨她入骨,却不由得突然间觉得心痛。

但他没有忘记……增城的师兄弟、师尊、流玉……

“这法障会分别护你们十二个时辰,我先前去增城,莫要担心。”

轩明再也按捺不住,也不顾身后人的呼唤,身形化作白光,瞬时不见。

……

增城完全变了。

没有看到将增城笼在月华般柔光中的光纪寒图,也没有看到落雪,甚至没有一点积雪。偌大的一丛屋宇建筑,完完全全淹没在青黑色的魔气和紫雾的交混之中。

没有光纪寒图,增城就会很快变为废墟一片。但怎会没有?

轩明一路凌空御气而行,到了上清殿上空,却迟迟不肯落下,握着泣心剑的右手不住颤抖。泣心剑似乎已觉到了即将到来的他极不愿面临的一战,隐藏至深的魔气开始缓慢散出,连剑身也熏作乌黑。

表面再如何纯净,这把剑的骨子里还是魔剑,是纵横杀伐、曾经掀起人魔两界之争的魔剑。

但既然在他手里、为他所用,即便是魔剑,他也要它担起神剑之责。

他毅然从云端跃下,挥剑斩破上清殿的穹顶。

碎石四落,白衣的身影缓缓从天而降,稳稳立足于上清殿中。

多少天没回来了?

环视四周,上清殿中,空空落落,寂静得如同静默的夜,除却陛上的一把椅,并无他物。

他没有看到的,是一个身着白练绸的身影,安静地站在屏风后面。

他看到的,是殿上,和以前一样,子湄独倚长椅,金色的长发披在肩边,宛若流水,一袭白衣,隐有烟霞轻笼,仙姿玉色。那一双眸仿佛被长长的睫毛压着,其中血色鲜明。

无悲、无喜。

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

轩明心里动了一下,这般模样的她,竟然让他想起了刚才看到的梦魂入体的人。

她的身周肆虐和环绕的是慑人魔气,黑气缠身,任意在她身体内外出入翻腾,仿佛不是她控制着这些魔气,而是这些魔气控制着她!

轩明提剑,紧张地左右看了看,却是没有看到光纪寒图。

莫非真的……这凤灵魔气之强盛,连光纪寒图的神力都无法压制?

到头来,她没有及时得到合适的宿体,也就没能完成她的殷商复国,就这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入了心魔么?

谁都知道,上一个入了心魔的人成了什么样——

昔日风华绝代凤灵上神,一念成魔,万劫不复。

如今,她也终于步了她父王的后尘。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她用梦魂丹时说,是要用这个丹药去寻找合适的宿体。到头来,没能找到那样的宿体,她却被心魔一点点侵蚀,越来越变得嗜血狂乱。

他那时还以为,只要他还在她身旁,只要玄袅、阿辛还在,他们就能时时提醒着她的人性,就能让心魔无法侵蚀她的心智……

增城,现在只留下了没有生气的梦魂,和一丛灰暗的墓碑。一个墓碑,代表了一个故人。

没有人会在她身边谦卑而诚挚地俯身行礼,与她心意相通,为她所用。

没有人会在每七天一次轮回的晚上让她牵肠挂肚,带给她难得的欢笑。

亦……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在她难过时安慰她,与她同悲同喜,共看殷商河山。

她就是这样一点点、一步步被逼到命运的陌路,两千年来好不容易抓住的一线希望,又再一次无情地在手中破灭,才导致心魔深重,才一次次做出那样极端的事……

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不了解。

他竟狠心离开了她,任她自悲自喜、自生自灭;他竟狠心放弃了她,任由她被心魔入体,日夜煎熬……

她如今的入魔,是她的错,还是他的错?

他想报仇,想为苍生斩除妖女,可心里却空得出奇,手臂的力量顿时失去了一般,抬不起剑。

他轻唤:“湄儿?”

那座上的人无动于衷,仿佛五感已失,连身周的魔气都没能动一下。

心魔入体,大概就是如此,神智全由心魔控制,无所感应时如同木头,被激怒时却嗜血狂暴。

他怜悯她的命运、可怜她的过去,那又如何?她终究是害了苍生,终究是毁了他的一切,她是天下得而诛之的妖女,更是他势不两立的仇人。

泣心剑轻鸣,撩起他手臂的灵力,他终于得以将这把泣心剑举起,四周气流迅速聚拢,剑身发出明耀的光芒。

那长椅上的人这才醒觉一般,又不像是真正醒着,动作僵硬而木然,站起来,双手在两侧张开,魔气汇聚,形成黑色的漩涡。

魔气自那漩涡涌出,将轩明围住、吞没。

悄无声息地,魔影被泣心剑冲破,灿烂白光绽出,分出一道巨大的剑影,刺向子湄。

子湄自然是抬手去挡,魔灵汇聚,与剑影抗衡,最终却被打散,剑影直入,贯穿了她的身体,而后消散。

她侧身咳出一口鲜血,连连退了好几步,才抬手拭去嘴角的血,倚着柱站直身子。

腹部的白练绸渗出血迹,染红了。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泣心剑再如何厉害,她自身神魔之力也不可小觑,刚才那招不过是即兴而起,为何会这么容易一招得势,将她伤得如此严重?甚至,比之前还要弱化了很多……

轩明心中猛然一痛,仿佛那一剑是受在自己身上。

然而,他还是朝她举起了剑,合上眼,仙灵攒聚,剑气看似温和,实则杀意凛冽。

他在想什么?纵使他能放过她,他还怎么去面对那些被蹂躏、被践踏的仙门弟子和百姓?百年千年之后,他又该如何在生死之间去见师尊、师门兄弟、流玉,说一句,他问心无愧?

“不要怪我……”

上破青云剑,一道光柱贯穿天地,云破天开,也同时击碎了子湄身周的魔气。

子湄再次抬手凝咒抵挡,却还是和刚才一般,一直退到墙壁。

从来都不死不伤的她,在上古魔剑泣心剑下还是遭受重创,右臂鲜血冒出,浸透衣衫,却再也无法凝结作冰。

击中划破的是上臂动脉,血涌源源不断,整只手臂成了鲜红,染了半边白纱。可是她好像丝毫不觉,魔气再次散出,俨然一具行尸走肉。

却见她眼瞳蓦地一红,魔气受到牵引,竟然自行汇聚成暗色光束,斩杀之势汹汹而来!

泣心剑横扫过去,剑气破开魔气,再一次将要伤到她。

但剑气击中的是一尘不染的白衣,也是右臂,本来干干净净的,剑风划过,血流如注。

是轩明,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身影疾闪挡在了她身前,硬受下了自己的剑招。

右臂无力地垂下,剑尖指地。

动脉破裂的剧痛,远远比任何伤口都要强烈,温热的血溅到脸上,力气被瞬间抽去大半,只能倚靠在柱边维持身形。

他忽觉可笑。口口声声提醒自己不能留情,到头来宁可伤在自己身上,也还是不愿意真正伤害她。

身后木然的人似乎动了一动,但没有拉他、没有碰他,他回眸,发现她甚至没有在看他,像是没有丝毫神智。

他像是害怕惊了她,慢慢地走上前去,到她面前。

相互凝视着对方。

她的眼中依然是血色空洞,他却不知自己是否还是恨。

忽然间,觉得所有外物都远去了,世间一片寂静。

她已入魔,没有自己的心智,可她再也不会主动去害人了,这不是他应该高兴的事么?

这是他一直想要的结局……这样的机会……

“我带你走,我们去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