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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仇情两清

有期没有碰他,只是伸手去轻轻握住泣心剑的剑柄,想要抽出,泣心剑却发出微光,令他觉着双手刺痛,又被轩明死死抱住,根本动弹不得。

有期放开手,而去撩起轩明散乱的头发,看到他那一双无神的眼。那双眼太凄怆、太悲凉,他哪还是什么仙人,无助得像个孩子,不愿交出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想说什么,你就说;想哭,你就哭,我们都在这。”有期仰头扫了众人一眼,轻声安慰。

轩明这才缓慢而僵硬地转过头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震撼人心,仿佛比哭泣还要悲戚。

“流玉死了。”他喃喃道,望着有期,好像在让自己努力接受这个现实,眼中莫名多了一丝润意。

有期点了点头,揽住他的肩膀。

“她死了……因为我,又是因为我……”

三日不进水米,每一句话都凄然而沙哑,如同干涸了千年的河床。

“她死了……璧帷死了……流玉死了……”

他如受魔咒一般兀自念叨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双手抓着泣心剑越来越紧,连手被剑刃割伤也浑然不觉,旧伤未愈,手心又渗出新血。洁白的泣心剑身变得斑斑驳驳。

有期站起身来,对身后的人说道:“我会劝他,各位还是先回去吧。”

谢远之颔首:“要让他尽快振作,毕竟妖女还在增城,尚未除去。”

“我明白,长老放心。”

几人互相看了几眼,便一个个缓步离去。

只有溯沚站在他身后,抓住他的手:“我陪你,我也陪他。”

有期拉过她,手掌揽了她的腰肢,缓缓从凸起的小腹抚过:“别闹,你去休息。”

溯沚轻哼了一声,甩开他,直接坐到轩明身畔去,有期看在眼里,不由叹息。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性子和以前一点没变。

面对轩明,她小心地拽了拽他的衣袖:“冰……轩明,你别难过了。”这时她才发现,自己除了这句蹩脚的话,竟然什么都劝不出来。

如果她是轩明,能够忍住没有疯掉已经是不错,她又有什么资格让他放下?

轩明没有看她,只是如同痴呆地问:“流玉她去哪了?为什么三天都不回来……”

“她……她转世去了。”溯沚悲伤地垂下头。

轩明依旧轻抚着手中泣心剑,忽然目光坚定了起来,扭头便问:“三天前是几月初几?”

那眼神仍未脱离可怕的梦魇,浮着淡淡的哀伤血意,吓得溯沚缩了缩脖子:“三月初七……”

话音刚落,轩明突然间站起身,不多一言便疯狂地要往殿外奔去。

有期眼疾手快,忙抓住了他的衣袖:“你要干什么?还不快冷静下来?”

轩明身周仙力暴涨,竟直接将他震开数丈之外!

“我要去找遍天下三天前出生的孩子,无论用多少年我都要把她找回来!”

因为泣心剑,他得以在使用五灵归宗后迅速恢复了仙力,可要走遍天下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太难。

他抬腿欲走,侧面忽然扑来的一股墨灵令他不得不伸手去挡,手背上多出小小的一道口子,渗出少许血滴。

一眼就看出是谁干的,他狂暴甩过身去,泣心剑握在手中,若不是发丝尽乱、眸中带血,他应还是以前的无念真人。

他瞪着有期,伤痕累累的右臂抬起,泣心剑直指面前人:“你要拦我?!”

溯沚惊了惊,忙前去劝道:“你就是把她找回来,她也不是流玉、不是璧帷,入了轮回再世为人,她就已经变了。现在还是尽力阻止师姐,免得苍生——”

“我不管,关我什么事!她以前是我师妹,后来是我徒弟,我没有亲人,我将她当做亲妹妹对待,我现在只想把她找回来,好好照顾她,认不认识我都没关系!”

一句话落下,泣心剑好似也感知了主人的怒意,荡开的气浪又将有期逼退了好几步。

有期抬起头,看到轩明眼中有一丝闪亮的泪花。

“轩明兄,你不要意气用事!”有期肃容道,“有件事,我告诉你,兴许会有些不近人情——人一世的命运,应该大多和前世没有关联,你要是一世一世追寻下去,她可能永远都会因你而早逝!”

轩明震怒:“你胡说!”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无论如何,现在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大敌当前,你没有时间去意气用事!”

大敌当前……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只为湄儿一人或喜或悲,却渐渐忽视了身边的那个孩子。

不论湄儿做了什么事,他以为自己是一心一意爱她的,以为自己总有一天能唤她回头。

可是现在,在他心里,她突然变得面目可憎……

不是因为她的计谋和陷阱,当年他就不会去千行界,璧帷就不会为他挡剑;不是因为她所谓的执念和痛苦,就不会有泣心剑,流玉就不会死!

都是因为她!因为她,他被赶出了增城,凤魔才得以突破封印而出;因为她,他被抹去了三年的记忆,直到见到三世境才补上记忆中残缺的地方;也是因为他爱她,她才毫无阻拦地一步步走下去,直到现在这个局面!

因为她,他师门被毁、师尊被害、众叛亲离,他失去了一切……

时至今日,他还可能问心无愧地说,他爱她?

泣心剑失去了光泽。

眼中的杀意和血色几乎淹没了他的神智,脑中每每闪过那个他曾经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人,他就恨不得立刻带着泣心剑去增城,将她刺上千剑万剑!

此时此刻,他恨透了她。

“轩明兄!”

他还是决然转身,疯了一般,身形化作一道白光,直取南方。

望着那离去的白影,溯沚心下一震:“他、他不是真去找师姐了吧?!”

以他现在这种心情,又拥有了泣心剑,要是见到师姐,很可能就是一场毁天灭地的生死拼杀。更何况,她不希望他变成这样,更不希望师姐真的死在泣心剑下,她只想让师姐回头。

“不是,那是南方,不是昆仑山的方向。”有期皱眉思虑,“流玉……南方的话,他会去……或许是那里!”

他说的地方,是巫山神女峰。

八年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

以前立的小小墓冢,坟堆还在,却已经长满了花草,和周围真正连为一体;过去的墓碑已经不见了,在岁月风霜中消逝。

溯沚和有期赶到的时候,轩明正席地坐在坟堆前,伸出手去,抚弄着上面的花花草草。比起刚才的狂暴不安,现在他的眼神清明澄澈了许多,变得温润起来。

两人总算是松了口气,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轩明一直这样坐着,不知时光流逝,时而露出奇怪的笑意。

溯沚的心揪到了嗓子眼。他应该没有疯吧?

天色渐晚,黑夜笼罩而下。

本来想带着轩明一起回去,却不想会有这么久,溯沚早已倚在有期身上,困倦之意袭来。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铿锵有力,字字珠玑。

“凤灵妖女泯灭人性,屠我师门,害我亲友,我轩明在此立誓,必将妖女斩于剑下,以祭亡灵!”

那是她听到过的,轩明说得最狠的一句话。

可不知为何,他说出这句话时,听者闻之,觉得有些哽咽,有些艰难,有些不忍。

明晃晃的泣心剑,光若秋水,静静见证着一切。

……

增城,一如既往地飘着雪花。

坐在陛上的子湄静静看着面前光纪寒图中浮现的那幅画面。画面中,轩明跪在墓冢前,立下了他最狠也是最恨的誓言:

“凤灵妖女泯灭人性,屠我师门,害我亲友,我轩明在此立誓,必将妖女斩于剑下,以祭亡灵!”

心中一震,她眉梢轻挑,右手往里一收,光纪寒图中的画面瞬间灰飞烟灭。

她起了身来,慢慢走近身后立柱后藏着的一个人。

那个人,有着和她一样的容貌,雪裹琼苞,面若凝脂,金色的长发如月光一般倾泻下来。

只是不同的,是这个人身上在幽幽散着萤光,而且双眼无神,木讷得像是人偶一般。

子湄托起面前一模一样的人的下颚,细细端详了一番,看着看着,嘴角带起淡淡的笑意。

“焦冥做的人……还不错,想必这个东西,可以和那些太华观的人好好玩一番。泣心剑是么?那就让‘妖女’死在泣心剑下好了。”

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果然不出我所料,等我那师妹用了逆天阵,那宿体的缺陷就可治愈,到时候,就能发挥出父王的全部力量,再不用担心自己这早已死去又残破的身体,无法负荷而丧魂失志了~”

不知忆及了什么,她放下手,回身而望。

这空空荡荡的上清殿,终于只剩下她一人。连她最后的知心人,都已如同死敌。

无言悲戚,一道清泪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