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前,日落西沉的前一刻。
隐士的私人领地。
卢卡立于窗下,看尽天边残红,阵阵晚风袭来,微凉,他安然如常,眼底波光流转,身侧的衣摆随风摇曳,似要飞出寒冬。
后方传来响动,半透玻璃模糊映着卢卡身后,隐士渐近一方倒影。
宽大厚重的披风落在卢卡的肩头。
隐士低头,看着回眸仰视着他的清晰面庞。
“风大,小心着凉”
“谢谢老师”
卢卡转过身,正对着隐士,身后的寒风吹过他的肩头,来到隐士的眸中。
“明日,我们将屋内重新布置一番,添些新年的气息”,隐士缓缓道。
“好啊”
卢卡心中不以为意,面上笑的粲然。
“老师,我们可以出发了吗?我想早些去”
隐士颔首。
“好”
……
夜幕降临,余晖消散。
二人来至监管者大厅时,空无一人。
天边尽头,求生者领地的方向,一束束烟花从空中绽放。
卢卡驻足于大厅外,眺望着远方烟火。
“晚些时候,我们这处也会放烟花”
隐士随之止步,站于卢卡身后。
“老师,我想去那里看看,可以吗?”
卢卡高高仰起头,看向监管者大厅之上,一处凸出的空地。
眺望台。
平日里监管者中无人会去,也未曾加以布置。
近九层楼高。
连接内外,站于其上,可眺望远方,亦可隔着护栏,俯视大厅内景。
隐士没有拒绝,或者说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顺着卢卡的每一个不过分的提议。
二人登上瞭望台。
每往上一步,风便大一分。
登顶时,大厅内传来声响,隔着及腰的木质护栏,卢卡一瞥下方,有人来了。
黄衣之主和……先知?
“阿尔瓦”
卢卡打断隐士向下看的目光,踮起脚尖,勾起对方脖颈,直呼其名。
“抱我”
隐士一愣,微微俯身,将人托起。
卢卡双腿顺势熟练的缠上他的腰。
“我们晚些再下去,好不好?”
温热的气息撩拨着。
隐士蔚蓝色的眸中,映着波光粼粼眼尾点红卢卡的眼,四目相对,雾色朦胧,后者轻颤的细密睫羽,如晚风下蝴蝶扇动的翅膀。
“这里的风,吹的很舒服”
“我想再多待一会”
耳鬓厮磨,卢卡仰面,轻轻咬上隐士的喉结。
隐士发出一道闷声,小心移动着,将怀中人抵上墙壁的一面。
这还是卢卡第一次主动。
……
下方,大厅之中,到来之人逐渐增多,纷纷扰扰的喜悦,隔了九层楼的距离,传至二人耳畔,只余下只言片语的喧嚣。
隐士同卢卡的对话与身影,以及暧昧的姿势,全都掩埋于高空的风中,无人听闻,无人见之。
“阿尔瓦,我们重逢后,你对我,有没有过实验品之外的情感?”
“那日,您是不是……对我笑了?”
卢卡胸膛上下小幅度的起伏,后仰着,余光看向下方,来到大厅的人越来越多了。
二人的姿势,随他的刻意引诱,一步步抵上木栏。
隐士动作轻柔,却再一次没有回答他。
意料之中。
“老师,我不想当实验品了”
“但我知道,在得到满意的结果前,您不会停止”
卢卡不动声色,一边说着违心的话,谋划着布局的一切,一边一点点拉开二人紧贴着的距离。
“为贺新年,我赠你一份礼物,好不好?”
或许是卢卡这几句话太过苍凉绝望,隐士张口,这一次,他想回复什么,却未来得及说出。
怀中人突然松开搂着他脖颈的双手,缠于腰间的双腿,也在刹那间松脱。
那一瞬,时光缓慢。
卢卡面上张扬着决绝的笑,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向后仰去,鬓角的乱发被风吹起,及腰的木栏,失去阻挡的作用。
隐士眸中巨颤,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扑上前,半边身子伸出木栏之外。
指尖堪堪抓住了卢卡扬起的衣摆。
沉重的重量,将手臂扯的生疼,隐士不肯松手,拼尽全力,想要捞回摇摇欲坠在半空之人。
“老师,你拦不住我的”
卢卡依旧笑着,看向隐士紧紧攥住他衣摆的手。
后者猜了他要做什么,瞳孔紧缩,“不要”二字哽在喉中。
卢卡鸡肋的能力,仅有一秒的电流,凭空而出,窜过隐士的全身,紧攥衣摆的手一颤,被迫张开。
衣袂飘荡,二人仅剩的连接失去。
卢卡亲自,将最后一丝存活的希望,湮灭在隐士的眼中。
下坠,再下坠。
像燃尽生机的冬蝉,终于放弃寻找寒冬中的火光,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外人所见,不过眨眼间的坠落,在空中之人,却又觉四周一切皆缓。
耳畔烈风滚烫,是无数不属于他的热闹与欢腾的喜悦,扬起的浪潮。
离地面越来越近,卢卡看见了。
看见了那离他越来越远的面庞,再无冷静,满是惊慌失措。
看见了那眸中冰湖,原来这般易碎,刹那间,就被打碎的模样。
砰!
一声巨响。
大厅内,所有欢闹皆寂寥。
一只温热的手迅速捂住卡尔的眼,约瑟夫紧紧拥着怀中人,未让他看清近在咫尺的血腥一幕。
黄衣之主揽过先知,几只触手挡在对方的身前。
刚刚进入大厅的勘探员神情尚恍惚,未完全看清那坠落之人,压在后颈的力道突然消失。
愚人金粗暴的一扯,护他入怀。
从高空陨落的冬蝉,坠于大厅中央,殷红的液体,不断从其身下溢出,蔓延向四周,如盛开的花蕊。
卢卡躺在血泊的中央,望着高空。
蚀骨的痛,将他变得混沌的意识吞噬。
卢卡感受不到自已的四肢了,却能感受到极致的痛,他想抬手,却连扭头都做不到。
耳畔划过最后一缕烈风的同时,空中闪过一道电光。
隐士慢了一步,用技能从空中一跃而下,双手接了个空。
卢卡落在他的脚边,上一刻还在他怀中之人,此刻沉在冰凉的地面,漫溢而出的殷红染上他黑色鞋尖。
隐士仿佛感受不到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也听不见自已的心跳。
目之所及,皆为血红。
“卢卡,卢卡斯”
隐士跪地,声线再无以往的平静,肉眼可见的慌乱,抬起的双手从未有过的颤抖,将血迹斑驳的人,小心翼翼拥入怀中。
涌出的泪水和飞溅的血迹,模糊卢卡的双眼。
他看不真切隐士此刻的表情,隔着浓浓的雾气,只见那泛白的薄唇开开合合,焦急的诉说了好多好多。
可惜他脑中嗡嗡作响,一句都听不见。
温热的身体,正在逐渐失去温度,赴往寒冬,而抱他之人,同样寒凉,似乎想要把他揉入自身血肉,留住那仅存不多的温度。
可两个一样冰冷的人,能留住的,也只会是冰冷。
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二人身上。
阿尔瓦·洛伦兹,清冷了几十年的人,被世人崇拜仰望,一直高高站在顶端的人。
在新年的前一晚,在所有监管者的面前,打碎了一身的孤傲,跪着拥他入怀。
如卢卡所愿的狼狈。
“阿尔瓦,阿尔……”
卢卡努力保留住一丝清醒,睁开快要合上的眼,干涩的唇瓣一张一合,想要吐出什么。
“我在,我在”
卢卡声音很轻很轻,阿尔瓦贴上才能听清。
跪地之人浑身颤抖,有温热的液体,砸在卢卡的面上。
卢卡看不见了,但知道。
实验成功了。
比他想象中还要成功。
他想笑,想讥讽隐士,却没有力气。
只能倚靠在所恨之人的怀中,支撑不住的阖上双眼,用尽余下的声音,轻柔且缓慢,字字清晰,吐出最后一句话。
“阿尔瓦,恭喜,实验,结束了”
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