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士的地下室。
第五日。
咔哒声,响了五回。
卢卡的口中物被取出,四肢的束缚全部卸下的刹那。
黯然失色的双眼,出于本能的紧闭,僵硬的身体还维持的跪着的姿势,仰面向下方栽去。
跌入隐士怀中。
咔哒。
又是一声脆响。
隐士俯下身,扶起卢卡,指尖绕过他白皙的脖颈,将黑色的带状一物扣在他的脖上。
卢卡靠在隐士怀中,指尖未动,缓缓睁开浓雾笼罩的眼,在深色冷眸的注视下,浑身颤抖,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却唇瓣微张,吐不出一字。
隐士先开口。
“脖子上的项圈,可以随时检测你的生命状态”
“别想着自杀”
“生命体征过低的时候,它会放出一瞬间可将人电晕的电流”
隐士站起身,卢卡匍匐在他的脚边,看着他一样样拾起、收走整间地下室内,所有的束缚道具。
“这些不用戴了”
一股力道轻轻攥住隐士的裤脚。
“老师”
卢卡慢慢吐出两个字,便又不再发出声音,隐士蹲下身,垂首,浅吟低语。
“有什么要说的?”
隐士凝望着卢卡的双眼。
后者却陷入了沉默,不再开口。
隐士等待了片刻,见对方偏过头,不愿言语,静默着站起,又等候了一会儿,转身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下一次来,是在傍晚”
一身海底般的昏暗蔚蓝,在卢卡眼中,越来越远。
“老师”
在隐士快要走出大门时,卢卡发出声响,轻声开口。
“您说得对”
“我错了”
浅浅的声音带着哭腔,冬夜中扑向烛火的飞蛾,没有得到风雪的止步。
“世界上,没有永动机”
一脚迈入地下室外的隐士,顿住。
回首,看向身后瘫倒在地的卢卡,视角问题,他看不清对方眼中的神色,只能看见那头顶上方杂乱的发窝,每一丝都在轻轻的颤栗。
“但我只有你了”
“我不自杀,您能不走吗?能在我身边,坐一会儿吗?”
四目相对,卢卡眼中的脆弱一触即碎。
他在挽留隐士。
隐士从卢卡的眸中,看到了今日的实验数据——实验品状态:对研究者产生依恋。
每日,他的实验品维持着仅有的卑微的姿态,最低限度的存活,无法发声,亦无法听见外界的任何声响。
隐士一日两次的到来,是卢卡唯一的救赎。
他从原先的怨恨,想杀了他;到羞愤,不愿见他;再到被孤独笼罩,被空虚的沼泽拉入泥沼……
他渐渐的,期盼隐士每次离开前,告诉他的,下次会来的时间。
——隐士这般认为。
高高在上的研究者,走到孤苦无依的实验品身旁。
“好”
……
第六日。
隐士来时,卢卡正靠着墙失神,没有了束缚,他可以自由的在地下室内活动。
卢卡没有再想着自杀。
只是灰暗的双眼,看见他的一瞬间,燃起了些许火花。
“老师”
【实验的第六日数据:
实验品状态:依赖程度上升】
……
第七日。
“有什么要说的吗?”
隐士将红椒酱放在卢卡的手边,坐在神情麻木的实验品身旁。
卢卡对隐士的依赖程度上升,却并非会与隐士有过多的交流。
他求隐士留下,但并不知要做什么,只是二人相对而坐,让身旁没那么孤寂。
却又彼此一言不发。
只有隐士例行问话,卢卡才会间歇性的回答。
“老师,今天是实验的第几天?”
卢卡仰起头,小声的询问。
“我好像分不清昼夜了”
“第七天”
隐士答。
卢卡怔了一下,嗯了声,神色恢复如常的失魂落魄,二人的对话也到此戛然而止,没了下文。
卢卡安静的吃着食物,没有发出肆意的嚼嚼嚼的声音。
一刻钟后,他放下叉子,隐士随之端起余下的食物。
“下一次来,是早上吗?”
门关前,卢卡问。
“嗯”
隐士没有回头,离开,落锁。
……
隐士走后,地下室内又仅剩一人。
卢卡先是呆呆的,看了一会儿海绵墙壁,随后,盖着隐士留下的新披风,侧身躺下,半边脸埋入柔软的地毯之中。
隐士的实验,进行到现在,已经七日了。
他的实验,也是。
“实验品”睁着表面浑浊的双眼,挪到当初第一日被关入地下室时,扬言要咬舌自尽的那个角落。
为什么,他刚说想咬舌自尽,隐士就会来?
为什么,他刚准备尝试窒息自杀,隐士又折返回来?
卢卡从在黑暗被困的第一日,就想明白了。
这间房内,有监听器和摄像头。
且隐士一直在关注他的动向。
那他就反向利用这一点,过了七日。
他卢卡·巴尔萨,可从来不是逆来顺受,只知道哭鼻子,委曲求全,甘居人下,任人宰割的无能囚徒。
更不是仇人的实验品。
他是那个最耀眼、最具天赋,传闻中的天才。
一直都是。
隐士以为的卢卡的每一次转变,每一次实验数据,都是卢卡所想展现给他的实验数据。
“研究者”记录“实验品”转变的同时,也在被“实验品”记录。
卢卡咽下口中的温热,喉结攒动,因被某物硌着,有些许不适。
脖上的生命体征监视器,隐士用了四日才研究完毕,卸了他的束缚,为他戴上。
隐士是真的不想让他死。
但他,一定要死。
而且,是在隐士对他产生了,非研究者对实验品的淡漠后,死在他面前。
卢卡说过,要反向拿隐士做实验,从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埋入地毯中的脑袋,又深了几分,掩盖着眼底的光。
七天了。
阿尔瓦。
你的实验是,探究生物崩溃的边缘。
我的实验是,挖掘冷漠人心下的温度,捂热,再捏碎。
死遁离去,又寻机会反噬,除之而后快。
阿尔瓦。
你谋身,我毒心。
这是场双向实验,结果无法预料。
但……
目前看来,你比我想象中好骗一点。
大抵是低估了,一位曾在狱中度过的“囚徒”的忍耐程度,又或是一贯人情淡漠的某人,自已都察觉不到的心软。
卢卡裹着抱着隐士的披风,蜷成一团,合上双眼。
轻声开口。
……
另一侧,地下室外的某间房内。
隐士神色安然,静静看着窗外,散落的冬雪穿过凛风,纯色又易碎的花瓣隔着窗,落入他眼底深处,化成霜,凝结其中。
这几日,始终戴在他左耳的监听器中,字字清晰的,传来一句话。
“阿尔瓦,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