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卢卡痛苦喘息着,惶恐的张开干涩的唇瓣,模糊在眼前的光晕,不再昏暗,有阳光透过玻璃窗,铺满一室。
一人正坐在他的床侧。
修身的燕尾服衬得他身姿挺拔,精巧的领针和荣誉勋章,在晨曦中沐浴着柔和的光泽,春风轻拂带走别在胸前的花瓣。
微微卷曲的烟灰色长发,尾端由精致的金色发圈束起,他轻抬下颌,注视着卢卡迷茫的双眼。
“阿尔瓦!”
满身伤痕的卢卡,红了眼眶,撞入阿尔瓦的怀中,紧紧抱住。
后者明显一顿。
“活着就好,你活着就好,阿尔瓦……阿尔瓦……”
卢卡泣不成声。
“阿尔瓦,南瓜拿铁做好了”
和卢卡一模一样的爽朗少年声,随阳光一同,穿过了窗。
阿尔瓦推开怀中人。
他缓缓起身,大步走向进屋的少年,修长的指节在镀金权杖上无意识。
素净的金丝单边眼镜屏,挡着他深邃的、饱藏着欣慰的双眼,一双深海色的瞳中,满是那个朝气蓬勃、他引以为傲的身影。
——这个世界的卢卡斯·巴尔萨克。
“阿尔瓦,那个和我很像的卢卡斯醒了吗?”
“刚醒”
阿尔瓦和卢卡斯交错的视线断开,一齐望向靠在软床之上,迟迟维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怀中空荡荡、神情恍惚的卢卡。
“阿尔瓦……”
卢卡凝视着眼前熟悉的面庞,轻声呢喃。
“抱歉,你认错人了”
“我不是你的阿尔瓦”
他们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伟大发明家——阿尔瓦和卢卡斯。
“那我的阿尔瓦呢?”
卢卡挣扎的爬起,跌跌撞撞奔向二人。
“是你们把我救出实验室的?那他人呢?他还活着,对不对?!他在哪儿?告诉我,好不好”
这个世界的阿尔瓦垂眸,歉意的开口:
“我们赶到的太晚了,为了销毁证据,他们放了一把火,整个实验室,都被烧毁了”
“我们在角落里,发现了昏迷的你”
“而那位阿尔瓦·洛伦兹先生……”
“我很抱歉”
这个世界的阿尔瓦,没有说出那日他进入实验室时,所看到的全部。
——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在死前,找到并护住了奄奄一息的昏迷中人。
就像那日雪夜,卢卡故意纵火,阿尔瓦毫不犹豫冲入漫天大火中一样。
只是这一次,阿尔瓦终于在灰烬之中,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用他自已,换卢卡活下来。
“等等!你要去哪儿?人死不能复……”
殷红的液体印出胸口雪白色的绷带,染红了干净的衣裳,卢卡不顾一切奔往大门外。
“有一个地方可以!”
——欧利蒂斯庄园。
阿尔瓦曾死过一次,后被庄园主复活。
那么,只要再一次去到庄园,去寻庄园主,求他复活,阿尔瓦就还有回来的机会!
大街之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嬉笑欢闹,卢卡似异类,冲入其中,惊呼乍起,他拦下一辆行驶中的车辆。
“去欧利蒂斯庄园!”
“什么?”,皱起眉头的年轻司机,一脸迷茫。
“不好意思,我没听过这个地方”
卢卡一怔。
不祥的预感浮现心头,惶惶不安,他不肯相信,转而后退,一把揪住离他最近的路边行人的衣领。
“你知道欧利蒂斯庄园在哪儿吗?”
“我没听过!没听过!”
“你知不知道欧利蒂斯庄园?!”
“抱歉,我不清楚”
“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欧利蒂斯庄园”
来来往往的行人,如见疯子般,对浑浑噩噩的卢卡躲闪不及。
阳光明媚,艳阳高照。
寒意却遍布全身,又痛又冷。
得到的一句句否定的答案,将卢卡最后的希冀吞没。
这个世界,没有欧利蒂丝庄园。
……
为几乎渺茫的希望高歌,还是在与命运的实力悬殊的抗衡下,保持谦卑无声?
若这孱弱的膜翅不足以颤动风雪,那便让我成为燃料,融化坚冰。
阿尔瓦,如果,再没有“神明”可以复活你。
我来。
如果,所有在欧利蒂斯庄园崩塌后,被困在不同世界的故人,皆一一陷入深渊。
我愿救所有人。
这是个科技高速发展的新世界,新兴的理念和技术,远超卢卡原本的认知。
举世瞩目的天才,卢卡斯·巴尔萨克,用最短的时间,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技术,并产生猜想——时光机,是否有可能被创造出?
他要在有生之年,回到过去。
在庄园崩塌前,救下所有人。
……
“来不及,阿尔瓦,我来不及”
独行在风雪中的卢卡,面对超乎想象的庞大数据,无人再陪伴其左右,他无法保证自已一个人,能不能坚持走到最后一步。
“卢卡斯,你还有我”
“如有需要的话,我们愿一起帮忙”
这个世界的阿尔瓦和卢卡斯,撑着伞,出现在风雪之下。
同一批人,跨越不同的时空,实现同一个理想。
……
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
当霜雪几十年如一日的落下,它不仅仅存在于天空,也同时沾染了少年鬓角的黑发。
卢卡用尽余生,五十年的时光。
去找回阿尔瓦。
找回欧利蒂斯庄园的故人。
“这项实验成果尚不完善,您可以再等等”
“不了,我快,没有时间了”
暮年的卢卡一意孤行踏上时光机。
过往岁月,幕幕流转眼前,五彩斑斓的世界,寂静无声,消逝了色彩。
卢卡失败了。
……
他来到了一个黑白的世界。
四周的一切,和已被岁月磨平了棱角,模糊存在于回忆里的欧利蒂斯庄园,一一对应重叠。
这里,是没有颜色的欧利蒂斯庄园。
彻底崩塌前一刻的欧利蒂斯庄园。
一眼尽荒芜,数不尽的枯萎树木绵延向远方,灰色枝叶静止于枝头。
每一棵灰黑树干上,都刻满了岁月的斑驳,满是自然留下的疤痕。
“卡尔”
有人在此,卢卡匆匆回首。
黑白世界中,唯二的彩色,记忆中的那位贵族先生,腰间别着断剑,与他遥遥相望。
“约瑟夫”
姣好的容颜,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丝毫未变。
大地崩裂的那刻,约瑟夫坠入镜像世界,相机损坏,技能无法使用,连原本该存在于镜像世界的,其余求生者和监管者的镜像,也没有了。
约瑟夫回不去。
他一个人,在黑白之间,孤独的深渊下,被困了半生。
却从来没有忘记过伊索·卡尔。
黑白的镜像世界,他的肉体不会衰老,永远年少,他的灵魂却已枯萎,走向死亡。
无风。
视线已昏花的卢卡看清了。
那一棵棵不见尽头的枯木之上的斑驳,不是枝干枯萎萧条的本来面貌。
那些斑驳。
是人为导致。
每一棵树上,错落的伤痕叠加,新的字迹与旧日书写重叠。
是约瑟夫一笔一划,在五十年孤独的时光里,磨平了长剑锋芒,直至断了剑刃,也要铭刻下的一行行重复的字眼。
两个名字。
克劳德·德拉索恩斯。
伊索·卡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