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夏,宜江附中新生报到那天,公交车上挤满了人,车上没有空调,空气中弥漫着人体汗液以及其他各种混杂的气味。
岑溪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在拥挤的公交车上被挤得喘不过气,手上还紧紧攥着那张来之不易的录取通知书。
附中门口堵满了私家车,岑溪在堪堪能看见窗外的缝隙中窥见从车上下来陪同自已孩子报到的父母。
在距离公交车站一百米远的地方刚好停下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岑溪看不懂车标,只知道那辆车很漂亮。
后车座车门打开,一个很高,穿着黑T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的少年下了车。
他也是一个人,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倒是感觉到他似乎很厌烦,很困倦的慵懒酷野样,在他转身的时候,耳垂上的耳钉和脖子上的银色个性链条在阳光下闪耀了一下。
公交车走走停停,岑溪一不注意就遭惯性往前倒。
一个大叔伸手扶住她,她刚想抬头礼貌的说一声谢谢,男人顺势从女孩手臂摸到她的手心。
岑溪猛的缩回手,低着头不敢说话。
下了车,她的额头上已经满了一层细细的汗,她一个人四处问路才找到报到处,排队登记的时候,她前后都是学生家长。
办好入学手续,她又跑到学校门卫处拿上自已的行李。
多瘦弱的一个女孩,搬着自已的行李穿过宽敞的,人来人往的香樟广场。
她天生白皮,在太阳暴晒下已经红得起了疹子,额前的碎刘海被汗水打湿,狼狈又可怜。
香樟树下,她被人撞掉了行李,那人说了几句对不起,帮着她捡起掉落的东西。
“对不起啊同学,我不是故意的。”
岑溪后来才知道他叫潭遇。
她还单膝跪坐在地上捡她掉落的资料,白色的裙子脏了,她的手也脏了。
在视线能够到额地方,突然闯入一双昂贵的鞋子。
少年蹲下,伸出冷白的长指捡起他脚边的那张纸。
是一张助学金申请表,上面写着她的信息。
岑溪,十五岁,孤儿。
岑溪抬头看着少年递过来的表,伸手拿过来垫到材料的最底下。
在自尊心最强烈的少女时期,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她碰见了一个干净好看的少年,她身上出了汗,可她甚至还能闻到少年身上属于夏天的清凉柠檬薄荷香。
她揪着手指,低着头不敢看人,在少年离开以后,她理了理自已凌乱不堪的头发,她觉得自已真的很糟糕。
她把宿舍都收拾好,结果住了两天不到她又一个人把东西收好带回许家,原因是陈姨不愿意给她交上千的住宿费。
她就这样来回折腾,真的很累,可是没人心疼,她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已在这个世上的降临。
开学典礼那天,那个见过她狼狈脏乱样子的少年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他站在主席台上,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岑溪动作有点刻意,她像个胆小鬼,她以为在人群中能偷偷看过去而不被发现,也只有在黑暗的角落看才不会被人嘲笑。
她像个在意形象的小女生一样理了理额前的刘海,看向台上发言的少年,他的声音很好听,光为他而生,风也偏袒他,他是众多平常人中的天之骄子。
她渴望过得到回望,幻想过他们初见时她穿着打扮干净,起码就不要这么狼狈了,也就不会被自卑踢入深渊。
她看见崔悦站在少年的身侧,以一种最倾慕的眼神看他,女孩那时不知道什么叫做心动,直到少年目光与她的碰撞。
那一瞬间,她似乎才感受到什么叫真正的心跳。
她只能避开那份灼热,低头看着自已手中的英语单词本。
其实少年根本就没有在看她,她天真的以为这份愉悦是少女得来的回应。
后来岑溪时常能碰见他,他在篮球场打球,在食堂吃饭。
每次碰见不远处的少年,她总会变得刻意又不自在,她走路会莫名变快,吃饭莫名变得更斯文,她害怕她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初见那次的狼狈。
高一文理还没分班的第一次月考,她的数学考了73分,年级倒数。
当然了,连老师都不在意她这个烂得已经不能再烂的成绩。
她跑去办公室问问题,得到的是老师对她的冷嘲热讽。
“就这种套公式就能秒的题你都要问,我真不知道你上课听了什么。”
“公式不背就来问,这种题我连讲都不愿再讲,除了你,你看看谁还会问这种简单题?”
“真不知道你怎么考上附中的。”
被骂蠢算什么,更让人自卑又难过的是,少年数学考了满分,他此时此刻就站在另一个数学老师的办公桌前,看着她被骂到抬不起头。
附中有些老师就是喜欢带点有色眼镜看人,对于岑溪这种没有任何背景的学生来说,骂两句不仅没关系,还能给他烦躁的工作解压。
月考总成绩出来了,她站在成绩展览墙前看她糟糕透的成绩,她的物理甚至只有49分。
在排名的最前端,她看见了年级第一的学号。
原来他名字叫柯烬。
好几次路过艺术楼底下,她听见三楼常常飘出钢琴乐的声音。
几乎每一次她值日要晚一些离开学校,她都能听见。
岑溪为了学习,午饭时常不吃,她学到厌食,学到睡不着,学到反胃恶心,终于在下一次月考进步了几十名。
生活和学习给她的压力把她压在地上,她好难过,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想要是爸爸在就好了,他一定会给她擦眼泪,会买一个蛋糕告诉她:“柠柠别哭。”
她一个人找了个角落坐下,把这段时间的难过全都用眼泪洗掉。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抬头,红肿的眼睛里印着一个人影。
“同学,你怎么哭了?”
女生微微笑了一下,弯下腰打开手心,上面躺着一颗柠檬汽水软糖。
“别哭啦,给颗糖你吃,会很酸,酸过了就不难过了。”
岑溪抿了抿唇,伸手接过那颗糖,说了一声谢谢。
“你长得好可爱啊,对了,我叫林筱棉,你呢?”
……
高一下文理分班,岑溪考进了次重点,少了物理化学,她的排名被她努力抬得越来越高,她每次站在成绩墙前数,她还差多少能离他更近。
尽管是近了一点点,她似乎都会挺高兴的。
他成了她往前的目标。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柯烬好像在她的仰慕中越走越远。
他站在她够不到的地方俯视,那样的人,凭什么会回头看普通的她。
少女心事明明难藏,可她藏得很好,好到所有人都没办法看出来。
高一一年过去,她终于慢慢把这份虚幻的幻想掩埋起来,她努力学习,她以考入政大法律系为终点,她要铭记父亲告诉她的,女孩子要努力变强,要依靠自已,成为一个对社会有价值的代表女性。
在高二上的第一次月考后,一切枯燥的学习生活中却又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又突然离她越来越近,变得越来越真实,他明明站在光下,却还要拉她一把,带她脱离黑暗的深渊。
岑溪发现,这人似乎也没这么高冷,但是有点大少爷肆意妄为的恶劣,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柯烬说他最讨厌她这种乖软的类型了,他说他没这么没品,他说她乖得没劲。
他不知道她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会有多少失落。
她知道柯烬以她取乐,他喜欢耍她逗她,只要他高兴,似乎别人怎么样都没关系。
后来岑溪发现她根本就不了解柯烬这个人,不明白他为什么做什么事情都要带上她,为什么要她陪他放学一起回家,会教她数学,给她讲题。
她也没办法克制人本身的感情,也许从她第一次用ccd拍下少年的照片开始,她就如蜜糖一样陷入了。
看晚霞那天,她拿着相机对着五楼拍下少年靠在阳台护栏上的照片,她那时只说晚霞真美。
其实美的不只是晚霞。
柯烬喜欢勾着她的书包肩带走,像提着一只小动物一样。
第一次,她揪着柯烬的衣摆走过常青树大道,她感觉到安全。
第一次,她跟他同台,好紧张,可他告诉她别怕,她感觉到安心。
第一次,她跟他在一把伞下并肩行走,怎么会这么奇妙又愉悦。
第一次,崔悦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她平静又淡定,脑海里的身影伴随着心跳现身,她首先想到的是他。
她说她喜欢的三种人,早就有一个位置留给了那个耀眼的少年。
他的确和自已想的不一样,可她依旧对他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