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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鲁翰林怜才择婿蘧 蘧公孙富室招亲

在水波荡漾的河面上,娄家两位公子正坐在自家的小船上,悠然享受着这闲适的时光。突然,后面一只气派非凡的大官船如离弦之箭般飞速赶来,船上的人高声呼喊,让他们把船靠拢。两公子定睛一看,上船来的是同乡鲁编修家里的管家,便亲切地问道:“你家老爷是几时回来的呀?”管家恭敬地回答:“老爷告假回家,还没到呢。”三公子又问:“那现在在哪里呢?”管家连忙说:“现在就在大船上,请二位老爷过去。”

两公子迈着轻快的步伐,从自已的小船跨到了大官船上。只见船上贴着“翰林院”的封条,鲁编修已经身着方巾便服,满脸笑意地站在舱门口迎接他们。鲁编修本是太保的门生,见到两位公子,笑容更加灿烂,说道:“我方才远远看见船头上站的是四世兄,心里正纳闷你们怎么会在这小船上,没想到三世兄也在这儿,真是太巧了!快请进舱里去!”

众人走进舱内,彼此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依次坐下。三公子率先开口:“自京师拜别,不知不觉又是半年过去了,世老先生为何告假回府呢?”鲁编修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老世兄啊,我们这些做穷翰林的,就盼着能有几回好差事。可如今那些肥美的差事都被别人钻营谋去了,我们只能白白坐在京里,每日赔钱过日子。况且我年近五十,还没有子嗣,只有一个小女儿,还没许配人家。我思量着不如告假回乡,料理些家务,再做打算。二位世兄,你们为何坐着一只小船在河里呢?连一个随从都不带,这是要去做什么事呀?”四公子笑着回答:“小弟我向来闲着无事,见天气晴暖,就同家兄出来四处闲游,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儿。”

鲁编修听了,点了点头,说道:“我今天早上到那边镇上看望一个老朋友,他非要留我吃顿饭,我因为急着回家,就苦苦推辞了。他倒是很热情,把一席丰盛的酒肴送到了我船上。今天真高兴能遇到二位世兄,正好一起把酒言欢,聊聊往事。”说完,他便问随从:“二号船到了吗?”船家回答道:“还没到呢,离得还远着呢。”鲁编修听了,摆了摆手说:“那就算了。”接着又吩咐家人:“把二位老爷的行李搬到大船上来,让那只小船回去吧。”随后,他又命人摆上酒席,斟满美酒,大家一同举杯畅饮,一边喝着酒,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京师里各衙门的琐事。

鲁编修又关切地询问故乡的年景,以及近来有没有几个有名望的人。三公子一听他问起这个,便兴致勃勃地说起杨执中,称赞他品行高洁,简直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令人敬仰。说着,还把杨执中写的那首诗拿出来,递给鲁编修看。鲁编修接过诗,仔细看完后,却皱起了眉头,语重心长地说:“老世兄,像你这样礼贤下士的行为,恐怕从古至今的贤公子也不过如此,就算是信陵君、春申君在世,也不过如此。但这样的人啊,徒有虚名的多,真正有学问的少。我跟你说实话,他要是真有学问,为什么不去考中功名呢?就写这两句诗,能说明什么呢?就像老世兄你这样屈尊结交贤士,对这位杨兄来说,也算是他一生中难得的好机遇了,可他两次都躲着不敢见面,这其中的缘由就可想而知了。依我看,这样的人,不必太过费心去结交他,也就罢了。”两公子听了这番话,都沉默不语,心中似有万千思绪在翻涌。

大家又吃了好一会儿酒,聊了些家长里短的闲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城里。鲁编修坚持要先送两位公子回家,然后自已再回去。

两公子回到家中,看门的连忙上前禀报:“蘧小少爷来了,正在太太房里坐着呢。”两公子快步走进内堂,只见蘧公孙正和三太太坐在那里。蘧公孙看见表叔进来,立刻起身,慌慌张张地行礼。两公子赶忙扶住他,热情地邀请他到书房去。

到了书房,蘧公孙恭恭敬敬地呈上祖父的书信、带来的礼物,还有自已所刻的诗话,每位表叔一本。两公子接过诗话,随手翻了几页,不禁连连称赞:“贤侄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大才,我们都得对他甘拜下风,退避三舍了。”蘧公孙谦逊地说:“小子不过是无知妄作,还请表叔多多指点。”两公子听了,满心欢喜。当晚,他们便设下丰盛的宴席,为蘧公孙接风洗尘,还留他在书房歇息。

第二天一大早,两公子起床后,见过蘧公孙,便立刻换了衣服,吩咐家人拿着名帖,坐着轿子去拜访鲁编修。拜访完回家后,又马上吩咐厨役准备宴席,发帖邀请鲁编修,打算明天为他接风。回到书房,三公子笑着对蘧公孙说:“我们明天请一位客人,劳烦贤侄你作陪。”蘧公孙好奇地问:“是哪一位客人呢?”三公子回答:“就是我的同乡鲁编修,他也是先太保做会试总裁时录取的。”四公子在一旁补充道:“说到底,他也是个俗气得不能再俗的人。不过因为我们和他是世兄弟,前几天在船上又先吃了他的酒席,所以明天请他来坐坐。”

正说着,看门的人进来禀报:“绍兴有位姓牛的牛相公,叫牛布衣,在外面等候二位老爷。”三公子一听,连忙说:“快请他到厅上坐。”蘧公孙这时突然问道:“这位牛布衣先生,是不是曾经在山东范学台幕府中的那位?”三公子惊讶地说:“正是。你怎么知道的?”蘧公孙回答:“他曾和先父一起共事,所以小侄知道。”四公子恍然大悟:“我们倒忘了尊公曾在那里任职。”

随后,两公子出去会见牛布衣,两人相谈甚欢,聊了很久。之后,他们便一同带着牛布衣走进书房。蘧公孙连忙上前拜见,牛布衣感慨地说:“刚才见到令表叔,才知道尊大人已经离世,这让我十分伤感。如今看到世兄如此风度翩翩,英气逼人,真可谓后继有人,我这才又转悲为喜。”接着,他又关切地问:“令祖老先生身体康健吗?”蘧公孙回答:“托您的福,还算安康。家祖也常常想念老伯呢。”

牛布衣又回忆起往事:“范学台幕府中查看一个童生的卷子时,尊公说出何景明的一段话,那真是妙语连珠,一语中的,尽显名士风流啊。”说着,他便把那一席话又详细地讲述了一遍,两公子和蘧公孙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三公子热情地说:“牛先生,你我是数十年的故交,彼此之间不必拘礼,一切都可随性而为。如今又很高兴舍表侄能聆听你的教诲,你就干脆在这儿坐到晚上再走吧。”

不一会儿,丰盛的酒席就摆了上来,四位文人雅士围坐在一起,一边饮酒,一边高谈阔论,探讨诗文。他们谈古论今,妙语连珠,气氛热烈非凡。一直吃到太阳渐渐西沉,天色暗了下来,牛布衣才起身告辞。两公子问清楚他的住处,将他送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娄家两公子就派家人去邀请鲁编修。一直等到中午时分,鲁编修才姗姗来迟。只见他头戴一顶乌黑发亮的纱帽,身上穿着绣有蟒纹的华丽蟒衣,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厅事。刚一进来,他就准备进去拜祭老师的神主牌位。两公子连忙再三推辞,鲁编修这才作罢。随后,他宽去外衣,在座位上稳稳坐下,仆人献上香茗。

喝完茶后,蘧公孙出来拜见鲁编修。三公子介绍道:“这是我的表侄,是南昌太守家姑丈的孙子。”鲁编修满脸笑容,说道:“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彼此客气一番后,大家纷纷落座。一番寒暄过后,仆人摆上了两席丰盛的酒菜。

鲁编修见状,连忙说道:“老世兄,这样就太见外了。你我是世交,又是知已,何必讲究这些客套呢!依我看,这厅事太过宽敞空旷,我想不如到尊斋去,只摆一席酒,我们四人围坐在一起,促膝谈心,这样才能畅快淋漓地交流。”两公子觉得他说得在理,便没有违背他的意思。当下,众人来到书房。鲁编修一进书房,就被眼前的布置吸引住了。只见瓶、花、炉、几摆放得恰到好处,仿佛一幅精致的画卷,让人看了心情愉悦。大家依次入座后,公子吩咐一声:“焚香。”只见一个头发齐眉的童子,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在几上捧起一个古铜香炉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两个管家进来放下暖帘,然后退了出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酒过三巡,两个管家又进来把暖帘卷了上去。这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书房两边的墙壁上、板缝里,都像春日里盛开的花朵散发芬芳一般,源源不断地喷出香气来,整个书房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异香,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鲁编修只觉得自已飘飘然,仿佛生出了翅膀,有了凌云飞升的感觉。三公子向鲁编修介绍道:“香一定要这样烧,才不会有烟气。”

鲁编修不禁赞叹了一番,随后和蘧公子谈起江西的事情。他问道:“令祖老先生在南昌接任的就是王讳惠吧?”蘧公孙回答道:“正是。”鲁编修接着说:“这位王道尊可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如今朝廷正在全力追捕他,对他的抓捕十分紧迫。”三公子说:“他投降了宁王。”鲁编修说:“他可是江西保荐的第一能员,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他却率先投降了。”四公子道:“他这种投降的行为,终究是不对的。”鲁编修道:“古语说得好,‘无兵无粮,因甚不降?’只是那些伪官也逃脱了不少,只有他率领着南赣数郡一起归降,所以朝廷对他的罪状格外重视,悬赏重金抓捕他。”蘧公孙听了这些话,想起从前与王惠的种种过往,吓得一个字也不敢提。

鲁编修又说起他请仙的那段故事,两公子之前并不知晓。鲁编修便详细地讲述了这件事,还把《西江月》念了一遍,将后来的事情逐句讲解出来。他又说:“仙乩也很奇怪,只说他会归降,此后就不再判词了,好像吉凶还未确定。”四公子道:“‘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这就是那扶乩的人一时受到某种契机的触动。说有神仙,又说有灵鬼的,其实都没什么关系。”

酒席更换过后,两公子把蘧公孙的诗和他刻的诗话拿给鲁编修请教,极力夸赞蘧公孙年少有才,就像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鲁编修欣赏赞叹了许久,然后向两公子问道:“令表侄今年贵庚了?”三公子回答:“十七岁。”鲁编修又问:“他的生日是哪一天呢?”三公子转头询问蘧公孙。公孙道:“小侄是三月十六亥时出生的。”鲁编修点了点头,把这个信息记在了心里。

到了晚上,酒席散去,两公子送走了客人,各自回房休息。

又过了几天,蘧公孙向两公子辞别,准备回嘉兴。两公子又挽留了他一天。这天,三公子正在内书房写回复蘧太守的书信。才写了一会儿,书童进来报告:“看门的有事禀报。”三公子说:“让他进来。”看门的进来后说:“外面有一位先生,想要见二位老爷。”三公子说:“你回复他我们不在家,让他留下帖子吧。”看门的说:“他没有帖子;问他姓名,他也不肯说,只说要当面和二位老爷谈谈。”三公子好奇地问:“那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看门的描述道:“他大概五六十岁,头上戴着方巾,穿着一件茧绸直裰,看起来像个文雅的读书人。”三公子惊讶地说:“难道是杨执中来了?”他急忙放下手中的书信,请出四公子,把情况告诉了他,觉得很像是杨执中的行事风格。然后吩咐看门的:“去请他在厅上就坐,我们马上出来见他。”看门的答应着去了,把那人请进厅上坐下。

两公子出来与那人相见,行了礼后,邀请他入座。那人说道:“我早就听闻二位老爷的大名,那真是如雷贯耳,只是一直没有缘分,未能前来拜识。”三公子问道:“先生贵姓,表字是什么?”那人回答:“晚生姓陈,草字和甫,一直都在京师为人排忧解难,施展本领。昨天我和翰苑鲁老先生一同来游览贵乡,今日有幸瞻仰二位老爷的风采。我看三老爷‘耳白于面,名满天下’;四老爷土星明亮,不久之后肯定会有加官晋爵的喜事。”

两公子听了,才知道他不是杨执中,便问道:“先生精通相面之术吗?”陈和甫自信满满地说:“无论是卜易、谈星,还是看相、算命,内科、外科,内丹、外丹,以及请仙判事,扶乩笔录,晚生我都略知一二。在京师的时候,承蒙各部院大人以及四衙门的老先生们频繁邀请,经我预测升迁的人,没有不应验的,就像精准的时钟,分毫不差。不瞒二位老爷说,晚生我向来直言不讳,从不阿谀奉承,所以那些掌权的大人们都很喜爱我。前几天我还和鲁老先生笑着说,自从离开江西,今年来到贵省,算起来二十年来,我已经走过九个省了!”说完,他便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左右仆人捧上茶来,大家喝了几口。

四公子问道:“您这次是和鲁老先生同船来的吗?我们兄弟那日在路上遇见鲁老先生,还在他船上逗留了一天,却不曾与您相见。”陈和甫道:“那日晚生在二号船上,到了晚上,才知道二位老爷也在。这真是晚生没有缘分,晚了这几日,才得以拜见二位。”三公子道:“先生言谈爽朗,见解独到,我们兄弟也深感相见恨晚啊。”陈和甫道:“鲁老先生有句话托晚生来当面转达二位老爷,不知能否借尊斋一叙?”两公子连忙说:“再好不过了。”

当下,两公子热情地把陈和甫让到书房里。陈和甫一进书房,便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举目向四周打量。只见庭院深深,透着一股宁静高雅的气息,琴棋书画随意摆放,尽显潇洒自在。他不禁脱口赞叹:“这可真是‘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啊!”说罢,他把椅子往两公子跟前挪了挪,一脸神秘地说道:“鲁老先生有一个女儿,正值青春妙龄,到了婚嫁的年纪,我在他府上的时候,对这事很清楚。这位小姐,性情温和善良,就像春日里和煦的微风,让人倍感舒适;而且才貌出众,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明艳动人。鲁老先生和夫人因为没有儿子,对这个女儿那可是爱如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有许多人家上门求亲,他们都没有答应。昨天在尊府见到南昌蘧太爷的公孙,鲁老先生对他的才华那是赞不绝口,喜爱有加,所以托我来问问,公孙可曾定亲?”

三公子一听,连忙说道:“这便是我的表侄,他还未曾定亲。鲁老先生如此厚爱,我们十分感激,只是不知道他这位小姐今年多大了,两人的生辰八字会不会相克呢?”陈和甫听了,笑着摆摆手说:“这个倒不用担心。令表侄的八字,鲁老先生在尊府的酒席上就已经悄悄问清楚,记在心里了。回到家后,就让我帮忙查算,为他们两人合婚。结果呀,小姐比公孙小一岁,今年十六岁,他们俩简直是天生一对,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年、月、日、时,没有一处不相合的。将来肯定福寿绵长,子孙满堂,就像繁茂的大树,枝叶昌盛,一点问题都没有。”

四公子听了,转头对三公子说:“怪不得他前几天在酒席上一直仔细询问表侄出生的年月,我还纳闷是为什么呢,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这个想法了。”三公子点头表示赞同,说道:“如此甚好。鲁老先生如此错爱,又承蒙陈先生你来做媒,我们马上写信给家姑丈,选个吉日,请媒人到鲁府去求亲。”陈和甫见事情谈妥,便起身告辞道:“日后再来请教,今天就先告别了,我得回去给鲁老先生回话。”两公子把陈和甫送出门后,回来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蘧公孙,说道:“贤侄既然有这等好事,那就先别回嘉兴了。我们写信给大爷,打发你的随从回去取回音,再做打算。”蘧公孙听从吩咐,留了下来。

家人去了十多天后,带着蘧太守的回书回来见两公子。家人说:“太老爷听了这话,高兴得不得了,对小人吩咐说:自已不能远道而来,这件事就全拜托二位老爷做主了。请媒人去提亲、答应婚事,都由二位老爷来安排;是把小姐娶过来,还是让公孙入赘过去,也由二位老爷斟酌决定。太老爷还呈上回书,以及白银五百两,作为聘礼。大相公也不必回家了,就住在这里办这喜事,太老爷身体康健,一切都不用操心。”两公子收下回书和银子,选了个吉日,邀请陈和甫做媒人,这边又添上一位媒人,就是牛布衣。

当天,两位媒人一起来到娄府。娄府大摆宴席,热情款待他们。吃过饭后,二位媒人坐上轿子,管家拿着名帖,前往鲁编修家求亲。鲁编修那边也设席相留,收下了求亲的帖子,还回了允帖,并带了女方的庚帖过来。到了第三天,娄府准备齐全金银珠翠首饰,还有装蟒刻丝的绸缎绫罗衣服,以及羊酒、果品等,一共几十抬,浩浩荡荡地送到鲁府行过礼。娄府还准备了谢媒的礼物,陈和甫、牛布衣两位媒人,每位送衣帽银十二两,代果酒银四两,两位媒人都满心欢喜。两公子就请陈和甫选定结婚的日子,陈和甫选在十二月初八日,这可是个诸事皆宜的大吉日子,选定后就把吉期送了过去。鲁编修说,自已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实在舍不得嫁出门,希望蘧公孙能入赘。娄府也痛快地答应了。

到了十二月初八,娄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仿佛一片欢乐的海洋。先请两位月老吃了一整天的酒席。黄昏时分,鼓乐喧天,热闹的气氛达到了顶点。娄府门口挂着的官衔灯笼,就有八十多对,再加上蘧太守家的灯笼,把三四条街都摆满了,还摆不下,那场面,简直比天上的繁星还要壮观。一路上,全副执事整齐排列,又有一班演奏细腻的细乐,八对纱灯高高悬挂,——这时天气刚刚放晴,天上的浮云还没有完全退尽,灯上都用绿绸雨帷罩着,就像给灯笼穿上了一件漂亮的外衣——引领着一顶四人大轿,蘧公孙端端正正地坐在里面。后面跟着四乘轿子,里面坐着娄府两公子、陈和甫、牛布衣,他们一同送公孙去入赘。

到了鲁宅门口,送了几封开门钱后,只见重重门户豁然洞开,里面传出一派欢快的乐声,众人连忙迎了出来。四位先下轿走进府中,两公子身着庄重的公服,两位媒人也穿着喜庆的吉服。鲁编修头戴纱帽,身穿蟒袍,脚蹬缎靴,腰束金带,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与众人相互作揖行礼,然后请大家登阶而入。接着,又是一班细乐奏响,八对绛纱灯闪烁着温暖的光芒,引着蘧公孙,他头戴纱帽,身穿宫袍,簪着鲜艳的花朵,披着红色的绸带,低着头,略带羞涩地走了进来。

到了厅事,先举行了奠雁之礼,然后蘧公孙拜见鲁编修。鲁编修请新婿在正面的一席坐下,两公子、两位媒人和鲁编修,分别在两列相陪。献过三遍茶后,酒席摆了上来,每人一席,一共六席。鲁编修先去给公孙敬酒,公孙也起身回敬。下面,细乐悠扬地演奏着。鲁编修又去给众位宾客敬酒。蘧公孙偷偷看了看四周,发现这是一个有些陈旧的三间厅古老房子,不过此时厅里点着几十枝大蜡烛,照得亮如白昼,极其辉煌,仿佛是被梦幻的光芒笼罩着。

转眼间,众人纷纷就座,热闹的乐声也渐渐停歇。蘧公孙起身,先是走到丈人鲁编修和两位表叔面前,恭敬地行了告席之礼,又与两位媒人相互行了平等的礼节,这才回到自已的座位上坐下。

戏子们鱼贯而入,先到堂前参拜,接着磕头退下。随后,锣鼓声轰然响起,热闹非凡,戏子们先是表演了一出寓意吉祥的“加官”,又演了象征多子多福的“张仙送子”,以及预示荣耀加身的“封赠”。这几天刚下了两天雨,地面还湿漉漉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戏子们穿着崭新的靴子,为了避开湿滑的地面,都从廊下的木板上绕了一大圈才走上台来。

唱完这三出开场戏后,副末拿着戏单走上前来,准备请人点戏。他径直走到蘧公孙席前,“扑通”一声跪下。巧的是,正在这时,侍席的管家刚好捧上第一碗脍燕窝,轻轻放在桌上。管家见状,赶忙喊了一声“免礼”,副末立刻站起身来,双手呈上戏单。就在这一瞬间,只听“乒乓”一声巨响,仿佛晴天霹雳,屋梁上突然掉下一个东西。那东西不偏不倚,正好掉进燕窝碗里,瞬间将碗打翻。滚烫的热汤溅了副末一脸,碗里的菜肴也洒了一桌子。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老鼠在梁上行走时不小心滑了脚,失足掉了下来。这只倒霉的老鼠掉进滚烫的汤里,吓得浑身一颤,慌乱中把碗都撞翻了,随后迅速爬起来,竟从新郎官蘧公孙的身上跳了下去,把他那崭新的大红缎补服弄得满是油渍,就像一幅精美的画卷被泼上了墨汁,大煞风景。众人都大惊失色,赶忙把这碗撤下去,将桌子擦拭干净,又取来一件圆领让公孙换上。公孙再三推辞谦让,不肯点戏,众人商议了好半天,最后才点了一出“三代荣”,副末拿着戏单退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酒过数巡,两套美食也陆续上桌,这时,厨下又捧上汤来。雇来的厨役是个乡下小使,他脚上趿拉着一双钉鞋,双手捧着六碗粉汤,站在丹墀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全神贯注地看戏。管家才端了四碗上去,还有两碗没来得及端。这小使看得入了迷,完全沉浸在戏中,仿佛自已也成了戏里的一员。只见戏场上小旦扮成一个妓者,迈着轻盈的步伐,扭扭捏捏地唱着,小使看得如痴如醉,忘乎所以,还以为粉汤碗都已经端完了,便随手把盘子往地下一掀,想要倒掉盘子里的汤脚。只听“叮当”一声脆响,两个碗和粉汤瞬间在地下摔得粉碎。他一下子慌了神,急忙弯下腰去抓那洒在地上的粉汤。这时,两只狗也跑了过来,它们你争我抢,咂嘴弄舌地抢着吃地上的粉汤。小使见状,顿时火冒三丈,心中的怒火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他使尽全身力气,跷起一只脚狠狠地踢去。没想到那两只狗机灵得很,他一脚踢了个空,由于用力过猛,竟把自已的一只钉鞋踢飞了出去,那钉鞋像离弦的箭一样,高高飞起,足有一丈多高。

陈和甫坐在左边的第一席,席上摆着两盘点心,一盘是猪肉心的烧卖,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一盘是鹅油白糖蒸的饺儿,晶莹剔透,让人垂涎欲滴。旁边还放着一大深碗索粉八宝攒汤,陈和甫正准备拿起筷子品尝美食,忽然,席口一个乌黑的东西像流星一样“滴溜溜”地滚了过来,紧接着“乒乓”一声,把两盘点心砸得稀烂,就像被炮弹击中的堡垒,瞬间崩塌。陈和甫吓得大惊失色,急忙站起身来,慌乱中衣袖又把粉汤碗碰翻了,汤汁洒了一桌子。满座的宾客都感到十分诧异,面面相觑。鲁编修心里暗自觉得此事不太吉利,懊恼不已,可又不好发作。他强压着怒火,随即悄悄把管家叫到跟前,劈头盖脸地骂了几句:“你们都在干什么?怎么让这样的人来捧盘子,真是可恶至极!等喜事办完,一个个都要重重责罚!”就在众人手忙脚乱的时候,戏子们的正本戏也演完了。众家人手持花烛,簇拥着蘧公孙,热热闹闹地把他送进了新房。厅上的众宾客则换了席位,继续看戏,这一场热闹一直持续到天亮才渐渐散去。

第二天,蘧公孙早早来到厅上,向鲁编修夫妇谢亲,随后又设下宴席,与众人一同饮酒欢庆。酒席结束后,他回到新房里,新房中又重新摆上了酒菜。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尽显恩爱甜蜜。此时,鲁小姐已经卸去了浓妆,换上了几件淡雅清新的衣服,宛如一朵盛开的百合,清新脱俗。蘧公孙抬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妻子,只觉她真的是拥有沉鱼落雁的美貌,闭月羞花的容颜,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三四个丫环和养娘在一旁轮流侍奉,还有两个贴身侍女,一个叫做采苹,一个叫做双红,她们都身姿婀娜,体态轻盈,面容姣好,十分美丽动人。此时的蘧公孙,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恍若身游阆苑蓬莱,又似来到了巫山洛浦,心中满是幸福与满足。

只因这一番经历,引出了后续的故事:闺阁之中的鲁小姐继承家风,如名师教导般影响着家庭;而乡野之间的贤士,也将吸引好客之人的寻访。

究竟后事如何发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