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额前杂乱的发丝遮挡了上半张脸，却能够从发丝的缝隙中看见那双瞳孔发光的眼睛。
艾息发现，对方居然扬起了嘴角。
就像是小孩看见了自已心爱的玩具，虽然他现在确实是一个玩偶没错。
“我，是，你的？”玩偶……
他情不自禁将语速放慢，又害怕玩偶二字对于它来说太过复杂所以去掉。
然后用自已圆柱形的手指了指自已、指了指对方。
小孩歪歪头，像是一只疑惑的小狗。
艾息这下可以确定了，它不会说话，甚至可能都不理解字句的意思。
于是他说到我的时候，指着自已，说到你的时候又指着小孩。
就这样重复了几遍，小孩终于磕磕巴巴念了出来。
“……我……是……你……的……”
艾息莫名有了一种初为人师的成就感，于是开始乐此不疲的教小孩认识东西。
“……墙。”
“……锁链。”
“……手、脚。”
基本上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都学了一遍，偶尔还会突击抽查。
不过对方十分聪明，好像一教就会，只要他说过的东西从来不会记错。
除了我和你这两个词。
小孩好像误会了什么，用我这个词代表艾息，用你这个词代表了自已，就好像两人的名字。
艾息一时之间想不到如何用对方能够听懂的话来解释，只好任由它将错就错下去。
一片黑暗的环境下，时间的流逝也变得缓慢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被打开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孩受到惊吓，将艾息抱在怀里，蜷缩在角落。
这个被抱住的姿势，使得他离对方心脏的位置很近，能够清楚听到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跳声，还有因为害怕而急促的呼吸声。
“别怕。”艾息小声安慰道。
只是一个送饭的女佣，本没有什么好可怕的。
可是这次似乎不太一样。
来人的脚步声杂乱且拥挤，就连这黑暗的牢笼也被照亮。
艾息透过小孩抱着他的缝隙，看见那些映在墙上的影子在火光下闪动着。
重重叠叠，有很多人。
随即，牢笼的栏杆被打开。
有人进来，拽着小孩的两只手臂，将他提了起来。
没了力量支撑的艾息落在地上，他此刻就是一只粗糙又肮脏的玩偶，毫无存在感。
他看见那些穿着黑色袍子的人将挣扎的小孩带走，绑在了正中间雕刻着花纹的石板上。
黑袍人围成一圈，每人手上都捧着一盏蜡烛。
他们将下半张脸用黑袍一角围上，只剩下一双眼睛，冷漠的注视着石板上的小孩。
一个屠夫打扮的男人站了出来，他先是拿出一柄带刺的铁锤，猛砸向小孩腹部。
鲜血带着破碎的内脏从嘴角涌出，小孩没有发出一声惨叫，甚至没有一声呜咽。
屠夫见状，并没有停手，他高举铁锤，将它手脚砸断，直至成为一摊血肉模糊的肉泥，镶嵌进雕刻着花纹的石板上。
紧接着用小刀，一刀一刀将剩下的皮肉划破。
屠夫很会用刀，每一刀下去都会刮下仿佛生鱼片似的、薄如蝉翼的肉片。
然后递给最近的黑袍人，看着他们送入围着脸的黑袍下。
直到每个人都吃过之后，才会停止。
鲜血顺着花纹流淌，绘制成一幅美丽的图案。
所有人开始捧着蜡烛吟唱着祷告词，整齐划一，回荡在充满黑污与血腥的房间内。
“在你被迫或自愿前，我们犯下的罪行。”
“为我们犯下的罪行赎罪。”
“犯下罪行，然后才睁开眼睛。”
“为我们错误的否定和撒谎而犯下的罪行。”
“为我们吃喝犯下的罪行。”
“为我们贪污犯下的罪行。”
“我们将会招致四种方式的死刑，包括被乱石砸死、被烧死、被斩首、被绞死。”
“为我们所有的罪行请求原谅。”
“原谅我们，宽恕我们，让我们赎罪吧。”
“啊噜来噜哈噜哩~”
“啊噜啊噜哈罗嘿~”
歌声飘荡在充满血腥味的牢笼上空，艾息看见小孩那双赤红且发着光的眼睛像是暗淡的灯泡，透过人群缝隙……
它在看他——一只肮脏的玩偶。
最后，蒙面人散去，屠夫将不形的小孩扔进牢笼内。
再次上锁。
等到人都走完后，艾息才动起来。
他从没见过如此残忍的场景，这就是一场赤裸裸的虐杀。
蜡烛被蒙面人摆在血迹斑斑的石板上，那上面还有从小孩身上落下的碎肉。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艾息一点点走向身体完全扭曲的小孩，赤裸的伤口露出森白骨头，血液在地上一点点蔓延。
尽管与它素不相识，但心中还是刺痛。
“对不起……”
艾息又一次道歉。
小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艰难的眨眨眼睛。
就好像那些穿着黑袍的人，还有他们带给他的痛苦。
它不懂什么意思，它不懂得开心、痛苦，甚至是艾息现在所表达出的伤心。
房间内的蜡烛没多久便被耗尽，光亮也随之消失。
艾息不敢触碰满身伤痕的小孩，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它聊着天。
当然，只有艾息在讲，期间还穿插着轻轻的墙面敲击声，那是他纽扣制作的眼睛在敲墙发出哒哒声。
“……墙。”
听见这微弱的回答声，他才会松一口气接着讲下去。
受了那么重的伤，就算是怪物，恐怕也很难活下去。
或许下次，他再敲墙时，就会只剩下自已安静的回音。
时间一点点过去，艾息不知道自已讲了多久。
反正他之前也有过二十多年的生活经验，尽管单薄又寡淡无味，好在对于什么都不懂的小怪物来说也算是新奇。
他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恩爱又和谐，给了他很多照顾，但他总觉得自已好像天生缺乏融入他人的天赋。
仿佛浩瀚宇宙中漂浮的行星，只能在秩序井然的生活中日复一日运行。
他没有很好的朋友，也没有十分留念的物品，甚至连兴趣爱好都没有很明显。
即使父母在他十八岁那年双双去世，在人声鼎沸的葬礼上，在别人怜悯的目光中，他仍旧觉得自已是个局外人。
或许生活就是这样，艾息心想。
也或许是他和别人不太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