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周围,渐渐聚集了许多瞧热闹的沧澜剑宗弟子。
“秋无垠?他怎么又来了?还没死心么?”
“唉,这都一百年过去了,他每月都要来沧澜剑宗走一遭,就为了拜掌门为师,和姜师兄不知道动手过多少次。”
“这次掌门贸然收下了一个弟子却不是他,自然心中不服气。若非秋家关了他几日,怕是收徒大典那日就要跑来闹了。”
“天底下厉害的前辈这么多,他怎么偏偏要追着咱们掌门不放呢?”
“这秋无垠都已是金丹中期,就算不用灵力,秋家祖传的剑招也够人吃上一壶,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
“季微星不是在这月的挑战试炼里惜败于姜师兄位列第二么?他这么有本事,谈不上欺负,各凭本事罢了。”
“不过是耍些不入流的手段罢了,真正的实力面前,该输还是要输。”
秋无垠抬了抬下巴,“怎么,不敢应战?剑尊五百年不曾收徒,怎么一收就是你这种窝囊废?你莫不是就靠着装可怜让剑尊心软收下你的?”
“你难道不知道在沧澜剑宗,不论是谁的挑战都不能拒绝么?”
剑尊的弟子或许不能输,但更不能拒绝。
季微星散漫的神色尽数收敛,握紧木剑,沉声道:“云顶峰季微星,请指教。”
可正如旁人所料,他拜入师尊座下不过几日,尚未被指点过一式半招,如何能打得过自小被世家精心教养出来的天骄之子。
就连当初通过试炼打败沧澜上诸多弟子,也是因这些年自已在北域与魔界的边境地带摸爬滚打,偷看其他修士学来的杂糅手段。
季微星败了。
众目睽睽之下,手中木剑被挑飞出去,他倒在地上,如何都撑不起身,只能咽下喉中腥甜,死死盯着那柄没入雪中的木剑。
那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
他答应师尊一定护好木剑,可不过三日,他便食言了。
孤云峰最高处的阁楼里,谢情凭栏而立,垂眸将一切收入眼底。
“你约我来此,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谢明远倒了一杯茶,自顾自浅嘬一口,闻言淡笑:“师兄怎会这样想?当初收徒便是我一手促成,又如何会去对一个晚辈落井下石?”
“今日本就是视察弟子功课的日子,不过碰巧罢了。”
阁楼下,秋无垠收剑入鞘,冷笑一声:“剑尊首徒,不过如此。”
“两年后的试剑大会,我不会再留手。我会当着剑尊的面,再一次打败你。”
说罢,秋无垠转身要走,却听闻身后那群沧澜山弟子发出阵阵惊呼。
“掌门师伯安。”“掌门师伯……”
以及季微星的一句,“师尊。”
秋无垠猛然转身,紧紧盯着如一片雪花飘然而至的白衣剑尊,看着他独立于人群之外,风姿绰约与周遭格格不入,却在所有人的仰视下朝季微星伸出手,将人给搀扶起来。
这个不过炼气期的二流货色,他凭什么!
“剑尊!”秋无垠走上前,“我不过七招就赢了他,您看见了么?您为何不要我……却要收这样一个人为徒?”
“我不服。”
谢情并未理会他,目光落在季微星右手手背上那道深刻见骨的剑痕上。
这样深的伤口其实对于修士而言不过是一颗复元丹的事。
谢情不曾留意过前世他唯一的徒弟是否手上有一道剑痕,但那位杀人如麻的新任魔尊,手背上确有一道一模一样的剑痕。
刻意不愈合,除了提醒自已铭记耻辱,还能是为何?
谢情只扫一眼便收回目光。
但终究,个人有个人缘法,这些小事,不必在意。
前世季微星是否也被人挑衅羞辱,他亦不甚在意。
“本座要收何人为徒,不须旁人点头,”谢情皱眉,抬眸时目光里没有任何人,“你不适合修剑,沧澜剑宗并非你的归处。”
秋无垠面色涨红,急声道:“我不适合,难道他就适合?我没有输给过姜却,我连他都打赢了,您就是不愿收下我,又何必寻这些敷衍的借口。”
可这样的质问,终究是自取其辱。
谢情不予理会,收回搀扶季微星的手,淡淡道:“还不去把你的剑捡回来?”
“连剑都保不住,成何体统。”
季微星连忙扭头走进雪地里,埋头在刺眼的雪光里寻剑。
身后的动静渐渐消失,雪停了又下,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剑。
“师尊,我找到了!”
季微星喜滋滋转头,却发觉孤云峰前早已空无一人。
看热闹的弟子走了,秋无垠走了,就连师尊也走了。
原来丢掉剑的后果,就是被抛弃在原地,无人等他。
他跪坐在雪地里,双手捧着无锋木剑,良久良久。
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底生根发芽。
他终于意识到,成为师尊的徒弟不止会让同门记恨,还会让那些心思隐晦的仙门修士想尽办法逼走他。
今日的秋无垠不过是那千万人中的其中之一。
那些人对他的师尊抱着那样恶心肮脏的心思,根本不配抢走他的师尊!以为这样打败他,就可以让他羞愧,让他自已离开么?
休想。
季微星揉了揉僵硬的膝盖,从雪地里站起身,细碎的雪覆盖少年锋利的剑眉,却遮不住眼底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要好好练剑,让那些恶心的正道修士离他的师尊远一点。
他不会丢掉手里的剑第二次,不会让他的师尊……丢掉他第二次。
季微星沉默走回云顶峰时,谢情正立在桃树下,雪色衣袍几乎要与天地融为一体,抬手取下青鸟衔来的信件。
“师尊,”季微星走过去俯首作揖,声音比往常低沉许多。
谢情的目光从信件上离开,瞥了他一眼,“何事?”
“师尊,明日教我修炼吧,”季微星望着他,道,“我不想再弄丢我的剑了。”
“我知道,所有沧澜宗弟子先要熟读有所门规,在门中尝够三个月的风雪滋味,意志坚定达标者方才算正式入门。师尊能否……换其他法子考验弟子?”
谢情没回应,掐了个诀,将指尖的信烧为灰烬。
近日东海有水妖于海上作乱,被吃掉的渔民不知凡几,就连周遭仙门都对此束手无策,于是这封东海仙门联合的求救信便送到了谢情面前。
他须亲自去一趟。
沉吟片刻。
“看见那座山了么?”
季微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瞧见了他拜师时登过的问剑台。
“收你入门那日,为师的剑穗不慎遗落,”谢情云淡风轻道,“给你三日时间,找到它。”
“三日后,带着那枚剑穗在屋外候着,为师便为你破一次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