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床榻上，季微星猛然睁开眼坐起身，急促喘着粗气，重复喃喃道：“师尊……”
“醒了？”声音如霜风微冷，拉回季微星一切紊乱的思绪。
他转头望去，只见谢情临窗而坐，肩背削薄，指尖捏着两枚被红绳串在一块儿的铜钱。
“不知天高地厚，”谢情侧过脸，斜斜扫他一眼，“把吸收噩梦的断缘绳藏在身上，嫌命长？”
季微星张了张唇，无法吐出半个字解释自已为何要把师尊丢到床底的东西藏在身上。
梦中歇斯底里的话犹在耳侧。
他那么听话，一心只想成为让师尊满意的徒弟，怎会有那般大逆不道的念头？
定是这断缘绳蛊惑他，险些让他酿成大祸。
“师尊，我知错了，”季微星茫然眨眼，“我也不知为何会被断缘绳蛊惑，把它捡了回去。”
谢情起身走到榻边，面容平静俯视他，道：“你梦到了什么？”
“我——”
随着沧澜剑冰冷锋利的剑刃抵在脖颈上，季微星的话戛然而止。
他感受到剑尖上触之即死的杀意。
他的师尊，因为一个梦，对他起了杀心。
为何……师尊要这样对他？为何不论他如何热切讨好，师尊总是不喜欢他？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季微星想不明白。
无数少年人奉若神明的沧澜首座近在眼前却无法触摸，他只得艰涩开口：“师尊……”
“诚实的孩子才乖，”谢情打断他，冷淡道，“想清楚再回答。”
沧澜剑锋上霜雪剑气环绕，只要主人心念一动，就能了结剑下人的脖子。
这把剑由沧澜剑宗开山老祖锻造千年，消耗九十九块玄冰陨石而成，出炉那日剑身嗡鸣引得东海之水倒流至天际，大雨七日未停，人间长达十年的干旱迎刃而解。
世人皆道，此剑为护佑人族而生。
自此得名沧澜，位列神剑榜榜首。
神剑不可斩杀无辜，否则再难感应魔族的混沌魔气，可若是前世那位手染人族鲜血无数的大魔，谢情能杀第一次，便能杀第二次。
他垂眸，手腕微转，森寒剑锋缓缓上移，迫使季微星抬起下巴仰视他，“想清楚了么？”
“……”
沉默片刻，季微星抬手，手掌不顾被冻伤，紧紧握住沧澜剑的剑身。
“我梦见师尊站在大雪里，就像现在这样，用剑刺穿我的心口，说要与我断绝师徒缘分。”
“梦里的师尊不想要我了，弃我如敝履。可我除了师尊，什么也没有，师尊，我该怎么办？为何我会做这样的梦？为何梦里的师尊要这样对我？”
“我不明白。”
季微星直直望入他眼底，“师尊，我没有撒谎。我只是怕我说出来，你也会像梦中一般抛弃我。”
谢情沉默不语。
断缘绳，可断前世今生缘，缘分断了，自然不会再入梦。
只是若执念太过，便会适得其反，逼出心魔。
季微星意外梦到前世，但沧澜剑对魔族的神魂天生感应，哪怕肌肤相贴，也并未感应到季微星的神魂有何变化。
谢情放下手，收剑入鞘。
“梦与现实相反，”他垂下睫羽，眼眸沉静无波，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还算乖。”
“可师尊要断缘绳也是做了噩梦，”季微星歪了下头，“师尊也会梦到让自已不想面对的东西么？”
“未能飞升成圣者皆是凡人，有不想看见的东西不足为奇，”谢情探出指尖，点了点季微星眉心，那灵台处的莲花印记感受到主人的触碰，随之闪烁银光，“凡人一生，总会遇到个别纨绔不化的混账。”
“你是乖孩子，不要学他。”
季微星趁机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可是以前在北域，他们都说我是天煞孤星，是没有人要的野孩子。”
北域与魔界相接，边境总无可避免遭受到仙门与魔族的战火波及，难免会有许多与亲人友人失散的孤儿寡母。
只是仙门寿命漫长，亲情血缘反而淡薄，像季微星这样天赋奇高的孩子，不该没有仙门收养。
“北域何处？”谢情对北域的熟悉，远在沧澜山之上。
北域领地每一寸冰层之下，都埋着沧澜剑下的亡魂。
季微星：“北域无念海边。爹娘还活着时，总会去海边打渔，无念海的鱼受魔气浸染，鱼骨坚硬无比，世家宗门的修士尤爱用鱼骨镶嵌在法器上，每年都能卖个好价钱。”
“只是后来爹娘为给我过生辰，想去猎一头巨人鲛，却再也没有回来，他们说，是我克死了爹娘……”
季微星的声音越说越低，黯然神伤，最是需要长辈关怀的时候。
然而谢情全然察觉不到。
这样悲惨的故事，这五百年间他已听过无数次，大多都如出一辙。
人间苦痛千万种，能体面道出的似乎仅有一句父母双亡。
更何况，巨人鲛这种妖魔混血，便是元婴期修士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无念海的鱼也非普通人可捕捉，季微星所言只可信一成。
“若是觉得难受，便去屋外练上几个时辰剑，”谢情淡淡道，“你手中的剑，可扫去所有痛苦。”
季微星：“……”
“你昏迷这三日，为师已替你告了三日假，”谢情冷声道，“明日的早课，莫要缺席。”
说罢，要转身离开，被季微星连忙唤住。
“师尊。”
谢情脚步顿住，偏头乜他一眼。
“明日早课完，师尊还会抽查我的功课么？”
谢情颔首：“明日午时，过时不候。”
季微星弯起唇角，尚未开口，再一眨眼，那抹雪色身影已消失不见。
然而睁眼振奋一夜的后果便是，季微星困意浓重支着下巴，摇头晃脑坐在最末端的书案上，好不容易半梦半醒熬过了早课想要回云顶峰去找师尊，却被一人拦住去路。
“你就是剑尊新收的徒弟？”红衣少年神情倨傲，上下打量他一番，待触及季微星腰间木剑上刻着的谢情二字，眼底翻涌出浓重的不甘，“一个炼气中期，也不过如此。”
季微星侧身挡住宝贝木剑，面容不复在谢情面前时乖巧，咧开唇角露出虎牙，剑眉微挑，漫不经心道：“你就是被我师尊拒之门外的天骄之一啊？”
“哼，我倒要看看剑尊点头收下的弟子到底几斤几两，”红衣少年沉下脸，抬手抽剑，声音附带灵力，保证孤云峰方圆十里内都能听见，“看在你练气期的份上，我便不用灵力了。
在下蓬莱洲秋无垠，请指教。”
蓬莱洲秋氏地处北域西南角，位列八大修仙世家之首，此次不远万里而来，目的为何已格外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