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学宫甲殿,孔大夫子突发奇想,要赶上春末办一场诗会,以京城平庆坊一处名为“瑞草魁居”的茶馆雅舍为址。
茶馆内新修筑了水渠,汇来清晨城南碧波湖最为干净的水,仿制古书中分外雅致的曲水流觞。
风起时,涓涓细流激荡在石岸上,若有瓷杯随之飘荡,发出清脆悦耳声响,别有一番意趣。
“阿月,这甲殿学子的诗会,我们能去吗?”
乙殿廊下,三人凭栏坐着。苏迢迢放下手中的绣绷,附耳问着编花绳的燕燃月。
这两日,听着成鹤仪几人在殿外商讨此事,她闲来无事也爱念念诗词。想着燕燃月的兄长在甲殿读书,便问了一句。
燕燃月对此似乎有些印象,昨日归府时,依稀听着兄长与小厮谈了一嘴,说是整个甲宫的学子都会前往。
燕燃月眨眨眼,轻声道:“想来旁听应当无妨。比起那个,你家外祖会同意你去吗?”
苏迢迢是苏老太师的外孙女,苏家的掌中珍宝,比燕燃月年长一岁。
其母遇人不淑,生女难产,家中跋扈的妾室对外封锁了消息,救治不力。
好在上天垂怜留下迢迢,其母拖着残躯与人和离,带着襁褓中的迢迢毅然回娘家,随外祖苏老太师姓。
苏老太师曾是前朝中书令,是先帝亲点的良臣,如今年逾古稀,势不如从前,却还有着一定威望。最终让那负心汉和贱妾得到惩罚,赶出京城,终身不得为官。
大仇虽报,但其母重病,药石罔效,两年后撒手人寰,也因这幼年失恃的相同遭遇,二人一见如故,也算投缘。
至于苏老太师为何不让迢迢参与学宫外的交际,大抵是怕她心思单纯、识人不清,怕她重蹈覆辙,走了母亲的老路。
“这几日我外祖的得意门生,青州刺史凌邕大人即将回京述职,我外祖同其他几位学生正忙着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呢,自然对我管的松了些。”
朝中许多人也曾有幸得过老太师一番指点,这青州刺史凌邕大人早些年更是在他手下做过七年右谏议大夫。
在他教诲下,如今成为一地刺史,广受百姓爱戴。
苏迢迢晃了晃燕燃月的手,小声撒娇道,“阿月阿月,我每次听你和崔六说出去玩,心中满是憧憬,难得有这样一场诗会,我们一块去呀。”
崔六便是在场的那第三个人。他行六,单名一个铭字,与燕燃月父亲共同隶属于金吾卫,因着年纪小几岁,常跟在二人身边。
他一直不说话,不过是靠在柱子上连连打着哈欠,崔铭揉揉迷蒙的双眼,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燕燃月思忖着,左右是个诗会,几位师长也在边上坐镇瞧着,算不得什么鱼龙混杂之地,想来苏老太师也不会介意。
“那我回去问问兄长,那日诗会,让他捎上咱俩。”
崔铭急了:“燕姐姐苏姐姐,你们都去,那我也要去。”
“你去睡回笼觉?”
苏迢迢打趣着,将自已身边食盒取来,将其中的一盒龙井酥放在二人面前,介绍道:“这是我家厨子新做的,是江南的小食。取的是明前龙井,沁香四溢,并不甜腻。”
“有口福了有口福了,改明儿让我家大红豆去向你家大厨请教请教。”
燕燃月正要大快朵颐,突然想起件事儿来,放下了翠绿的茶点,收了收神色,只轻抿嘴角。
“燕姐姐,你嘴角抽抽了?”
崔铭语出惊人。
燕燃月白了他一眼:“崔六,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刚刚苏姐姐提到江南,我前几日偶然听见乐伶娘子唱曲儿,那位娘子正是江南人士,我觉着她们说话真是好听,像百灵鸟似的。我这几日也学了几句吴话,你听我学的可像?”
燕燃月正了神色,模仿着说了两句,有些四不像的诙谐,却也认真。
苏迢迢掩帕微笑,在她心中的阿月是这学宫女子中最最不同的:“你本身就是极好的,又何必要学着她人。不过,若你喜欢吴侬软语的腔调,那可要下些苦功夫了。”
官话字正腔圆,吴语软侬,语系大为不同。
其中差距自已也明了,只是她骨子里也有江南的血液,学些日后好在娘亲的牌位前同她说说话。燕燃月吐舌一笑:“功夫自然是要下的。”
燕燃月此话一出,不远处围站在石板桥上说话的几人倒是频频回头笑话着,带着些许嘲讽之意。其中便有那成鹤仪,她今日穿的正是江南来的绸缎,衬得人水灵。
她瞥了一眼燕燃月,指着身旁一人道“我说近日怎么瞧你不顺眼,原是这头发和眼睛都黄了,越来越像北狄蛮人了。”
“成姐姐,那可如何是好,我可是地地道道的中原血统,万不能像北狄蛮人啊……”
“那就该多食用些芝麻,再用何首乌来净发,我若是有这颜色的头发,我都巴不得用竹炭染黑了。”
桥头那端一人一句的,说完更是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燕燃月面色云淡风轻,倒是苏迢迢有些气不过,撇下绣绷,正想去理论,却被燕燃月握住手腕,劝她宽心。
只见燕燃月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佯装左顾右盼,朗声道:“苏姐姐,这儿不是学宫吗,怎么让南边菜市口的杨婆子进来了?”
她稍微顿了顿,目光终于是落定在那几人身上,她嘴角噙着笑,丝毫不为她们的话所愁。
她啧了一声,又道:“听说那杨婆子这辈子没读过什么书,也没出过远门,全副身心就在这些个柴米油盐的家庭琐事上。她脾气不好,在家里不受待见,所以把气儿撒在外人身上,试图找点存在感。”
成鹤仪虽是嫡出,可家中兄长的光芒将她掩盖的严严实实,无论她做什么都会被人以兄长相比。
燕燃月见成鹤仪面色青了一片,继续道:“噫,这么尖酸刻薄,我当是菜市口那出了名的碎嘴杨婆子来学宫作怪了。原来是成小姐,实在是抱歉,这声音,这语气,太像了。”
成鹤仪凝眉冷笑:“燕二姑娘不也牙尖嘴利。”
“岂敢,岂敢,我这叫对事不对人。不过有一事还是要劝告成小姐。”
“如今北狄和崇国交好,陛下曾言四海子民皆平等,每三年甚至会命翰林院的大人们选拔人才,送往北狄教授当地学子中原文化。
而在我们学宫中,传授射艺一课的贺兰先生,更是陛下亲自从北狄勇士中挑选而来。
此事往小了说,说成姑娘不敬师长,往大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