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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是江绥绥,却是真江斐

燕燃月听从他的话,在三润居的清雅小院中随意寻了个位子入座,四面环景,满园是关不住的海棠弄春晴。她向来是懂吃的,也不委屈着自已,点了份酥蜜饼子配合着新鲜烧制而成的紫苏饮子,优哉游哉地听着曲儿。

三润居的东家今日从外头请了名乐伶娘子来,此刻就端坐在小院中央的六角亭内,纤纤葱指拨动琴弦,檀口哼唱着吴侬软语,声音袅袅不绝,透过亭内三面环着的竹制屏风。

歌声让人在恍惚间置身烟雨氤氲中,乘一叶小舟,凝望烟波浩渺的一汪静湖,以及朦胧之外的水墨河山。

燕燃月沉浸此曲,如痴如醉。

这首曲子名唤《江南采莲谣》,她幼时听过,是娘亲唱的,和记忆中的娘亲很不一样。

娘亲在她榻前讲故事时,总是会讲文人墨客游记中所绘的塞外,觉得那样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骑快马阅尽浓墨重彩才算肆意潇洒。

彼时的娘亲眼神中满是华光。

但有一日,她却听到娘亲坐在镜台前唱着这首歌谣。

娘亲的歌喉虽不如乐伶婉转动听,甚至还有些跑调,可她的字里行间却含着一股深情,是对阔别已久某处的眷恋。

娘亲说,那是思乡。

过了些时日,娘亲就不在了,整个侯府上下除了兄长和自已,以及祠堂的牌位,再也没有与娘亲有关的东西了。

也是从那时起,阿爹和兄长致力于要将她培养成一个温婉娴静的大家闺秀,让她入学宫,知书识礼约束自已。

但燕燃月对于他二人迂腐的看法那是一点不在意,书是会读的,礼是知道的,让她一板一眼照做,那是绝对不能的。

“燕姑娘,今日这曲子,可合心意?”

正当她沉浸入迷,身后传来江斐声音,他因快步奔走气息尚且不稳,手中捧着一个黄纸包着的透花糍。

有,且只有一个。

“这是?”

江斐没有回答,只是放到她面前。

“尝尝。”

燕燃月捧在手里瞧了很久,并没有开动,而是隔着黄纸将它一分为二,糯米糍藕断丝连。

“给。”

不容他拒绝,已经被塞进手心。

“既是你拿来的,哪有我独吞的理。”

江斐沉眸看着手中半个,又对上她殷切期盼的眼神,素来不爱甜食的他,竟也鬼使神差地尝了一口。

馥郁的玫瑰味道与绵密的豆沙交融的很好,并不像想象中那般甜腻无度。

“味道是不是很不错,我没有骗你吧。”

她笑了,露出浅浅一对梨涡。

“看来那算命的先生说的不准,今日有这美景、美食还有佳人美曲,最重要的是……”

“今日结交了公子这位朋友!”

微风轻拂,将这满园胭脂色海棠连成片,有如晓天明霞,风也有灵,竟是将燕燃月身后的薄纱缦掀起,朦胧舒展间,得以瞥见那明媚笑颜,她也算独得天公的恩宠,五官不俗,中原人的平柔中和了北狄胡人的浓烈。

江斐曾拜读过一本古籍,名曰《四方游志》,不知是哪一朝的能人异士所著。而其中有一卷,写的便是北狄。传闻在朝国与北狄的边境有群山连绵,其中最高耸一座名唤燕山。

燕山天生地养着满山的野海棠树,阒寂晴朗的春夜里,远远望去,漫山遍野的霞红色像极了滔天炽烈的火,似要燃上天边清冷一弯月。

江斐突然明白这名字。

相配。

“朋友吗?”

江斐低声呢喃一句。

“都是朋友了,我却还不知公子姓名。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晚些日子定让兄长替我拜访。”

燕燃月笑盈盈地瞧他,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眸中颜色,只见他眉心微蹙,未发一言。

“你……”

燕燃月正要询问他是否身体不适,只听见后门马蹄疾疾,有人翻身下马,朝着此处快步而来。这沉重有序的脚步声,燕燃月又岂会不知,这是来抓自已回去挨罚了。

她虽然心慌,还是故作镇定走向门前,迎接那人,强扯出一抹笑容。

“兄……兄长。”

眼前这位活脱脱高出自已一截儿的伟岸男子,正是那个在祠堂里默默感慨“长兄如母”的燕世子,她亲爱的兄长,燕羲楼。

“今日父亲不用当值,此时应当在往回赶的路上。若知你逃学出游,定少不得在阿娘面前跪一宿了。”

燕羲楼眯起眼睛,看清与自家妹妹共处的那人,眼神一凛,压低了嗓音,仅让二人可听。

“你怎么会和他在一处?”

燕燃月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江斐,解释道。

“这位公子是今日被我拖累……”

未等燕燃月说完,燕羲楼一把将她护到身后,规矩客气地向江斐抱拳施礼,正声道:“家妹贪玩无礼,承蒙江大公子今日照拂,改日定以鸿运楼佳肴宴请公子,聊表恩情。”

闻言,燕燃月的盈盈笑眼顿时敛去三四分,再次打量着海棠树下玉树临风那人,分明有着仙人般的面容,此刻却寒凉如水,生人勿近,隐隐还透着几分得逞后划清界限的冷漠。

“江大公子,你便是江斐……”

江斐回礼,眼神略过燕燃月,淡漠婉拒道:“同窗之谊,世子不必客气。“

燕燃月此时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将自已埋得严严实实。

她就在想呢,他如此一个世家公子,又怎么会为她这样一个陌路人撒谎欺骗学宫侍卫。

原来江绥绥不是江绥绥,江斐却是真江斐。

“江某与世子相同,亦是为人兄长,自然知道世子的顾虑,今日之事,您大可以放心。”

“如此,便谢过江大公子。”

二人言语客套,可眼神里尽是挡不住的刀光剑影,燕燃月被燕羲楼揪着袖子,匆匆离去,跨出三润居后门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赠予他的不是满心满眼的善意,而是恍然大悟后的疏离。

江斐将目光不动声色地挪离,直至她离去。

“公子,按照您的吩咐,学宫附近的家丁已经撤去,手底下人也已把消息带给燕世子。天色不早,二小姐还等着您呢。”

躲在一旁的小厮阿酒终于是现了身。

江斐嗯了一声,袖中那只锦囊滑落到他手心,里面装着的,正是匕首的残骸。

几日前他在马车上等绥绥落学时,无意间听见了燕燃月同友人的对话,那日她坐在石阶上,用煮熟的鸡子揉着膝盖,说着她的逃学大计,丝毫不防隔墙有耳。

他断然不许此等学风盛行,影响绥绥。

他雇些面生的人伪装家丁,本想扰她大计,好让她碰壁,懂得安分守已。

不曾想那高墙困不住她,自已却以身入了局。

名声一事,在男子身上不过是风月趣闻,对女子而言却是紧要,这也是为何他特意命自已人去请燕世子来接人。

若她此后安生,不再招惹是非,他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倘若不改……

江斐心中想到她那双澄澈见底的琥珀色瞳眸,心中一紧,竟也想不下去了。

手心那颗瑰色宝石变得滚烫。

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