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签文寓意不好,这丝毫不影响江颂高涨的情绪,祝砚当她是在都城待腻烦了,恨不得长对翅膀飞出去,恼得一日未同她说半句话。
临行前夜,江颂用臂缚擦拭刀刃,烛光葳蕤,她话音中带着藏不住的欣喜,“有人牵挂的感觉真不赖。”
祝砚头也不抬,江颂收了匕首凑上前来,在他身旁坐下,动作大得撞得墨迹拉出了长长的一道,毁了他临的帖。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出征前有人替我去寺里求签文。”
“下下签,也值当你欣喜至此。”祝砚话音平静无波,心不静,临帖不过白费心神。
“你不懂。”
他是不懂。
出征在即,江颂在雍州城外整军,皇帝亲临,许了诸多奖赏,士气高涨。
江颂立于阵前,在文武百官的行列中寻找祝砚的身影,皇帝唤她,“乐安。”
她收回视线,从内官处接过临行酒,一饮而尽,“臣定不辱命。”
牵动缰绳,策马前行,出征最忌讳回头,顾忌太多,战场上最怕死的最先死。祝砚目送大军离城,同僚轻拍他的肩,他方才回过神来。
他回身,一袭红衣官袍,毅然走进孤城。
城门落钥,至此,山高水远。
……
路途赶,行军月余方才抵达蜀中,覃星洲重伤,江颂入城先去寻了他,覃星洲见了她作势要从床榻上起身,“大帅。”
“呦,还活着呢?”
覃星昼没来得及诉苦,手下来报,“大帅……”
“是南梁王府的消息。”手下顾忌覃星洲在场,目光总往他身上瞟,覃星洲伤了腿卧病在床不好回避,装模做样地挠了挠耳廓。
“说罢,不是外人。”
“王爷遣走了大帅布控在王府的眼线。”
“春夏呢?”
那人回禀:“去往梁州。”
江颂:“……”
“知道了,下去吧。”
手下领命走了,留下江颂和覃星洲面面相觑,覃星洲轻咳了一声,满脸写着你让我听的,江颂面上不显,覃星洲跟了她多少年,一眼便知这厮眼下正火大。
见江颂不理,又咳了咳。
“大帅,我近期卧床学了点看面相的技法,你可愿听?”
“闭嘴。”
覃星洲从善如流地闭嘴了,江颂品完了一盏茶,心里的火压下了大半,正打算同覃星洲谈论军务。
“听闻你们婚事,我当你是将他搞定了,走了在府中布控眼线,还让夫人拆了台?唱的原是同床异梦的一台戏啊。”
“有得唱总比你孤家寡人来得好。”
“色字头上一把刀。”
江颂的婚事远不是关于自已喜好那般简单,祝砚在都城一言一行同样代表了他的立场,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剪不断,理还乱。
转而问起军务,覃星洲一一答了,拄着拐瘸腿下榻带着江颂去核查军械辎重,军营中乌烟瘴气,染了黑金烟的将士集中在一处,民间缴获的黑金烟尚且能吊着他们一条命。
靠着这口烟的人群日益壮大,战中退下的将士,缺胳膊少腿的,为了止痛,军医同样给他们用烟。
“谁的主意?”
覃星洲不言,监军刺耳尖锐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咱家的意思。”
江颂的刀迎着他面门砍去,太监吓得怕极了,两股战战,身上极力后仰,江颂的刀在他面前停下,割断了他几根额发。
太监胸口急速上下起伏着,江颂的刀架在他脖颈间,“烦请公公给个解释。”
“素来听闻大帅出征先斩监军,今日一见,当真是狂妄至极,眼里装不下半点祖宗礼法。”
太监伸长了脖子等她砍,这下倒显出些大无畏的气概来,“令是咱家下的,大帅要索命,咱家命贱,阻了大帅的路,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监军在军中代表圣意,同样的错,她不能再犯第二次。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弹劾她藐视皇恩,居功自傲,恐有不臣之心的折子怕是又要淹没政事堂。
江颂收起刀,用刀面轻拍这太监的脸颊,收回兵器。
“本王那有自雍州带来御赐的雨后龙井,公公说了这般多,想必口干,烦请移步吧。”江颂说得客气,却容不得这阉人拒绝。
“这御赐的龙井,咱家是第一次尝着,今日沾了殿下的光,有口福了。”
江颂皮笑肉不笑地瞧着他,“公公先请。”
那阉人在她这处吃了瘪,面上和气,转身便已换了一副嘴脸,翻脸比翻书来得快。
八方统帅在外受监军掣肘久矣,行军布阵都得按照上面那位的意思,天皇皇帝远,四方城中那位纸上谈兵,如何能知战场上瞬息万变。
待那阉人走远些,覃星洲在一旁乐得直笑。
“你叫那蛮子伤了脑了?”江颂瞥了他一眼,覃星洲止住笑意,“我当请诸葛出山三顾茅庐,请大帅出征得三斩监军。”
“长进了,知道引经据典了。”江颂的视线在他身上游移,念在他有伤在身,没有动手。
“黑金烟一事,你待如何?”覃星洲支着拐上前,随着江颂进院。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南疆溃败,军不成军。贸然断了黑金烟,军中势必动乱,难保敌军不会趁乱突袭。
虽说援兵已至,如此内忧外患,太过冒险。
不断了供给,任由毒物侵蚀,来日必定不战而败。
……
南梁王府的消息到得比宫中那位还要快上半日,祝砚拆开信笺,乐安王已至蜀中,下令全军休整三日,并未有其他动作。城中百姓听闻王爷亲临,传王爷战无不胜,如神兵天降,蜀中有救了。
火苗舔舐纸张边缘,边缘迅速焦黑,墨香蔓延,祝砚的指尖感受到热意方松手。
她在发愁,有心人刻意在城中传谣造势,消息传至雍州,江颂此战胜了民间声望大涨,引皇帝忌惮,此战若败,江颂折损其中……雍州官场的格局又该换个风向了。
祝砚揉了揉眉心,借着烛光研墨,手执玉笔无意识着,江颂献宝时的模样好似就在眼前,乱世中,猜测真心最是无用。
有缘,相携走了一段,他日立场对立,刀剑相向也未可知。
狼毫沾了墨汁,笔尖在砚台边缘划过,刮走多余的墨水。
落墨纸上,策论已成。
祝砚命人将折子抵到太傅府上,春末喜雨,他立于檐下抬手去接珠串般坠落的水珠,凉意自指尖蔓延。
青木来报楚王府劫走了折子。
祝砚神情淡漠,只道是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