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砚要江颂将脚上的银镯取下来,江颂不允,死缠烂打下祝砚松了口,只准她再戴上一日。
新年伊始,正月初一,官员难免人情走动,南梁王府迎来送往必不可少,祝砚一身青色衣袍,身型板正,端的是翩翩公子姿态,脚步较以往更慢更稳些,近身才能听见他脚踝上的铃铛声。
巳时初,南梁王府的门槛险些被人踏破。
经梁州与黑金烟一事,祝砚崭露头角,又因着太后赐婚,同江颂捆绑,今时不同往日,朝中官品在祝砚之上的都备足了好礼走动。
清流一脉在楚王倾覆后借力攀升,如今亦是不可小觑。这些人不屑于同朝中官员走动,唯有张佺因着梁州一事与祝砚有些许交情,备了薄礼前来走动。
瞧见江颂也在,张佺当真是半点不意外。
“微臣问乐安王、南梁王安好。”张佺朝她行礼,江颂微抬下巴,“张大人客气,坐。”
屋中众人借机告退,因着江颂在,他们总觉气氛压抑,祝砚亦不是活络性子,不爱讲场面话,总之同南梁王府走动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王爷,滁江堤坝如何?”张佺问道。
“去岁已建成。”
张佺露出了一点笑意,“有惊无险当真是再好不过,今岁秋收梁州大抵便能喘过这口气来。”
江颂尝了一块果脯,味道还不错,顺手喂了一个给祝砚,祝砚先是下意识后躲了一步,看清楚才张嘴吃了进来。
张佺面上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他可算懂得先前那些人为何脚步匆匆。
沉默良久,张佺又寻着一个话题,问起梁州疫病一事,“听闻丰乐坊暴乱,梁州守备军强行镇压,死了不少青壮年?”
“梁州守备军整编不久,此次大规模暴乱能处理得悄无声息,莫不是有人给王爷通风报信?”
张佺话里话外暗讽他为了一已之私视百姓性命于无物,假借谣言一事处理了那染病百姓。
梁州疫病一事众人心知肚明一时间并无其他的路子可以走,梁州耗不起,朝廷更耗不起。
一旦有人当了这个恶人,他日少不得要受万夫所指。
前世便是如此,只不过当时他并未分封郡王,屠尽染病之人乃是江誉手笔,疫病一事传入雍都满朝哗然,参他的奏折垒成了一座小山,皇帝仍未下旨之时,江誉便吊死在府上,一把火将江府燃烧殆尽。
此事闹得太大,连同梁平侯府皆受牵连元气大伤。
疫病一事是否无解尚未可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倘若来日疫病得以解决,这些身有残疾的青壮年又该如何安置。
当权者爱惜羽毛,为人臣者便只能一柄快刀。
没等他开口,江颂先嗤笑一声,“张大人糊涂了?梁州守备军出自本王手下,如今又有包英杰统管,连一群手无寸铁的病民都打不过,说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你便是疑心阿砚,也总该信我,经我之手的军队,便没有酒囊饭袋滥竽充数之辈。”
张佺被她说得一怔,印象中江颂鲜少展露出自已的情绪来,今日瞧着倒真是气着了。半点不收敛自已的锋芒和爪牙,便是这种自吹自擂的话都说出口了。
祝砚唤来丫鬟给张佺换盏茶,“张大人怕是渴了,上些润口的温茶来。”
江颂把剥好的果仁放在祝砚跟前,接过丫鬟手里的帕子净手,“光是喝茶腹中空空徒增负担,给张大人端盘糍粑上来,刚打的又甜又弹牙。”
听他们你来我往一唱一和,下人依言照做,看着那盘热乎乎裹着黑芝麻和红糖的糍粑,张佺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这是嫌他坐着多嘴,用这种粘牙的点心来粘住他的嘴。
门房通报,禁军统领左进来了,祝砚吩咐,“请他进来。”
左进怀里抱着个三五个月大的小娃娃,右手还牵了一个三岁左右的孩童,小娃娃脑袋剃得锃光瓦亮,后面留着一根长生辫,虎头虎脑的长得很是可爱。
左进轻推他的后背,“在家中怎么教你的?给王爷请安。”
“乐游给乐王爷请安,王爷万福。”小娃娃屈膝跪在地上叩首行了个大礼,左进也同他们问安行礼。
江颂朝他招手,“乐游?哪个乐哪个游,过来给你糖吃。”
小孩看了一眼自已的爷爷,得他首肯才蹦跶着小短腿跑了起来,跑到江颂面前刹住了车,调转方向跑到祝砚面前,一把抱住祝砚的小腿,仰头看着他,“哥哥生得真好看。”
左进眼皮一跳,没想到这小子会这么冒犯祝砚吓得腾得一下站了起来,“王爷勿怪,小孩不晓事冲撞了王爷。”
“无碍。”祝砚取了块果干给他,小孩张着手在空中抓了抓,嘤嘤喊了两声,“松子!”
祝砚的视线落在盘中的松子上,抓了两颗放在他掌心,小孩呜呜假哭,“少!”
祝砚眉心微蹙,张佺一脸看戏,见祝砚端起碟子往里面收了收,像是不给了的样子。
左进在一旁看得满头大汗,江颂朝他招了招手,“过来,我给你剥。”
小孩眼底含泪,扑腾着小短腿跑到左进旁边去扯他的衣袍。
“王爷唤你,为何不去?”左进指着江颂的位置示意他过去。
小孩紧紧拽着阿爷的衣袖急得跺了跺脚,脚上的脚镯还没取下来,动作太大银铃声不小。
“好男儿怎生得这般胆小?”左进板着脸,厉声说道。
“回……回府……”
左进被闹得没办法起身告退,张佺借着这个机会起身,送走他们,江颂命人闭府封上大门。
屏退了下人祝砚才起身,一整天他都没敢有太大的动作,生怕发出点声响来,“给我把镯子取了。”
江颂上前将他扯了回来,银铃声比左进孙儿跺脚时还要大,“学那小孩跺跺脚,我再帮你拆了。”
祝砚:“……”
“说起来那小子眼光不赖,一眼便瞧出你生得好,竟敢直接扑你身上。”江颂用食指勾了勾他的下巴,扯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到怀里抱着,“烦死了人来人往的,不得安宁。”
“他瞧上的是那碟子里的松子,小孩大多贪嘴,如何知美丑。”
“我唤他来他如何不来,我手中也有松子,想来许是我杀孽太重,不得孩童喜欢。”
祝砚浅笑道:“说不好,梁州城、南疆可是死了多少人,王爷没听闻?死后入了地府判官细数功过是非怕是罄竹难书。”
“生前是非留待后人评说,黄泉之下,总有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