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韶乐奏响,帝后亲临于大殿主位落座,王公大臣、皇室宗亲依次入殿,赞礼官唱导众人向皇帝行三跪九叩礼,皇帝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近侍引导众人落座,乐声奏响,皇帝赐茶,众人叩谢圣恩,赵怀钰撤去皇帝宴桌冷膳,尚食局宫女陆续将宫宴的主菜端了上来。
宫宴菜品讲究知时节,吃食宜,选用的大多是应季食材,佐以各式烹调手法,其中当属烧鹿肉尝着最为鲜美。
宫宴上的节目乃是皇后娘娘编排,歌姬大多身着夏装,露出精瘦的腰身。
罕原使臣带了胡姬献舞,皇帝见惠妃大喜,赏赐颇多。碣石部落为是世子求娶贵女,袁贵妃当下面色便不好了,如今宫中只有宜然公主,眼看着也要到了议亲的年岁,碣石如此请求,怕是盯准了她的女儿来的。
碣石族人当真恶心。
皇帝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从宗室女中挑选适龄女子亦不算低看了碣石部落,碍于惠妃的面子,一时不好定夺。
江颂手中的酒盅一滑,掉落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周围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全当没瞧见,唤人换上新的酒盅。
“陛下,臣妾听闻贵妃嫡亲妹妹蕙质兰心,才情心性雍都贵女少有出其右者,同世子年岁相当,想来是相衬的。”惠妃开口打破了沉默,将二选一的抉择抛在袁贵妃面前。
皇后端坐一旁久久不言。
话题抛了出来,袁贵妃不得不接,“阿婉年纪最小自幼家中娇惯,性子顽劣,才名乃是谬赞,世子少年英豪,恐担不起世子妃的名号。”
话没说死,碣石使臣一通夸赞,袁贵妃推诿不过,皇帝封袁府嫡女袁婉为昭颖郡主,年后随碣石使臣北上。
袁贵妃手中紧握着凤纹酒樽,浮雕的装饰扎得掌心泛红。
户部尚书袁清叩谢圣恩,面上已是挂不住了。袁清原是一军统帅,弓马一生后调任雍都任户部尚书,上交了兵权。
以往皇帝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人,在雍都待久了窝囊气也是没少受。
袁清原效力于北疆军营,与碣石部落摩擦最是频繁,怕是袁府这位娇娇女未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世人对女子的训诫框束女子,让她们成为男人的附庸,大成王朝,寻一门好亲事是姑娘家一辈子的大事。
纵使才情超然,能冲破世俗束缚的又有几人?
江颂看着面前这出大戏,唇角微勾,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凄凉感。今日一见,惠妃实在是盛宠太过,当真不是一件好事。
“乐安。”
江颂抬眸,不知话题何时引到她头上来了,许是此事皇帝办得心中不痛快,便想将这种不痛快的感觉转移出去,于是开口唤了她。
江颂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听皇帝开口说道:“说起婚事,你与南梁王婚期迟迟未定下,前几日礼部呈上来几个好日子,朕瞧着正月二十这日子最好,嫁妆太后已替你备好,想来日子也不算赶。”
众人面面相觑,太后赐婚并未说江颂要出嫁,江颂亲王爵位在身,大多觉着祝砚是要入赘乐安王府,皇帝这般说便是断了她这条路。
出嫁的姑娘,梁平侯嫡系真能如从前般效忠江颂?
追根溯源,此事便是江颂自已向太后讨来的旨意,皇帝想借机从她手里收回点什么她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所有人都在等着江颂发作,谁知她神色如常,作揖行礼,“臣遵旨。”
……
朱雀街上胡人牵着骆驼接客,雍州城的公子哥瞧着新鲜争先想上去坐坐。街边杂耍、说评书、猜灯谜玩法颇多,今夜没有宵禁。
城中热闹非凡,江颂却觉着无聊的很,楚王府的轿子停在宣武门前,几日不见江玥消瘦了不少,双颊瞧着微微凹陷,脂粉都掩盖不住面上的蜡黄。
楚王先上了轿子,江玥踩着脚凳一滑,下意识护住小腹。岁末回雍都述职,楚王常待在府上鲜少出来露面,不争不抢的样子瞧着十足十闲散王爷的德性。
听闻楚王遇袭拿江玥出来挡刀,江颂便越发瞧不起他。
常人险些栽倒会可以去护住小腹吗?还是江玥有喜了?
楚王府的马车匆匆驶过,江颂收回视线策马回了王府,宫宴上喝了不少酒,脑子热乎乎的,冷风一吹精神了些许。
去膳房取了一壶温着的绿泥酒,绕过荷池的凉亭,假山旁有一棵老榕树,枝杈粗壮,未经修剪长得颇有些随心所欲的味道。
江颂于爬树一行颇有造诣,三两下便选中了一根适合躺卧的枝丫,找了个舒心的位置躺下,揭开酒坛的封盖,酒香蔓延开来。
微温的酒离开炭炉,天气太冷,单是这一下的功夫已经凉透了。
不过也算凑合。
站着高处俯瞰,能瞧见王府后院的全貌,亭台假山,处处皆是江南园林的风格。
清风拂过,耳边只剩树叶摇晃的沙沙声。
一壶酒下肚,意识有些模糊了,今夜若是直接醉蒙了在树上睡下,许是明日便要冻僵了。
“江颂。”
听到祝砚的声音,江颂还当是幻听,直到他的声音再次从下面传了上来。
“江颂,下来。”
江颂偏头看下去,手中的酒壶一滑,她下意识伸手去够,身形不稳直接从树上摔了下来,祝砚上前一步将她稳稳接住。
双手勾着祝砚的脖颈,对上他的视线,“没伤着你吧。”
“没那么脆弱。”祝砚松手让她站定,“小心地上的碎瓷片。”
江颂拽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到怀里,鼻尖埋在他颈窝深吸了一口气,“不是不回来吗?”
祝砚大抵是听说了宫宴一事,淡声回道:“奉旨回都城成亲。”
南疆大营离雍都脚程快都要走上半个多月,祝砚小年仍在军营,原以为他会留在南疆过年,江颂好一阵恍惚,右手附在祝砚脸颊上,触感微凉。
她扣着祝砚的下颌,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久别重逢,干柴烈火,怎奈天寒地冻的,江颂带他回了主屋,门刚阖上便上下其手,炭火尚未将屋子烧热,祝砚冷得瑟缩了一下。
“一会便热起来了。”江颂道。
祝砚默了片刻,任由江颂四处点火。
江颂瞧见他胸口不知何时添的新伤,创口瞧着刚好,泛着浅浅的粉色。
“谁伤了你?”
祝砚的大脑已经不再清明,哼了哼,没有回答。
江颂的吻落在伤疤处,早已不痛不痒的创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痒,这种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
身上的寒意散尽,热潮翻涌。
……
……
脚踝处传来微凉的触感,随着动作传来一声声清脆的铃铛声,“这是何物?”
江颂欣赏着清脆的铃铛声,如听仙乐,“新打的脚镯,好看吗?”
祝砚眼前一黑,此等孩童装饰,未免太过幼稚,“一对银镯,王爷真拿得出手。”
“银器衬你。”江颂握着他的脚踝,喘息声伴随着银铃脆响,色气极了。
前几日左近孙子满月,她去城中收拾铺打了一个长命锁,瞧见孩童脚镯便想将这镯子戴在祝砚脚踝。
这般清冷的人,脚上锁着银镯一步一响。
见她留意银镯,银器铺掌柜同她说,银镯有辟邪功效,孩童易招惹邪祟,佩戴银镯可止孩童哭闹,保佑其平安成长。
孩童大多顽劣,银铃响声脆,好叫人辨认其方位。
她问掌柜的,可有大小的。
掌柜的明显一愣,只道贵人要多大的圈数皆可以打。
藏了许久,今日算是戴上了,银器确实同祝砚相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