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称舟车劳顿退下了，祝砚自然知晓他是端着架子，无非是怕应承得太快叫他起了疑心，他留秦咏在府上住下，唤侍女将厢房收拾出来给郡守宿下。
等那人走远，江颂撑着窗户的木框翻进屋里，祝砚头也没抬，只说：“水还热着，要不要过来喝盅茶。”
那自然是要的。
江颂三两步上前坐在他身侧的位置，祝砚起身将堂屋的门阖上，放下帘子，只剩点点光亮透过竹帘的缝隙照了进来，江颂的视线随着他走，只见他从匣子里取出个小物件，离得远了她瞧不清。
祝砚走近了，把命人打造的琉璃镜架在她鼻梁上，波斯的物件，宫里都少有能见着。
“能瞧清楚吗？”
她夜间视物有碍，戴上这单边金框琉璃镜眼前亮了不少，她抬手想去碰被祝砚打在手背，力度倒不大，“别拿手摸。”
“哪来的？”江颂视线定格在祝砚颈间，衣领里隐约能瞧出红绳的痕迹。
“路上捡的。”祝砚没好气道。
江颂眼疾手快从他衣领里揪出那根红绳，祝砚以往最是不喜戴这些配饰，她觉着这红绳相当眼熟，扯出来底下坠的不是金银玉器，是一块边缘打磨光滑的碎瓦片。
送祝砚离开雍州那日，他握在掌心的瓦片被她打磨光滑，串了红绳，挂在脖子上，全当留个念想，做个护身符。
她当是入狱时被人摘走了，没想过会落在祝砚这里。
好端端的非拽出来做什么，手真多。
这么些时日，好不容易祝砚肯叫她近身了，她是当真不想扯这些前尘往事。祝砚大抵也觉着尴尬，没同她说什么，收起坠子藏进衣襟里，坐到另一侧煮茶。
热水浇筑茶叶，茶香氤氲来开，是福州府一带上供朝廷的白毫，不同于红茶醇厚，茶汤色泽很淡，梦里想起了前尘往事，大费周章命人南下去寻的。
江颂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用茶匙将茶杯放在她面前，“小心烫。”
“琉璃镜易碎，戴着小心些。”这琉璃镜是波斯那处手艺人打惊喜物件时戴的，能瞧得更清楚些，不至于熬坏了双眼，脆得很，言下之意是，她别想着策马打仗时戴着。
祝砚在刻意回避先前的问题，雍州一别，到底是伤透了落了疤在心口，谁也不想轻易揭开。
江颂如梦初醒，拿起茶盅一饮而尽，“好茶。”
祝砚轻笑一声，眼前人和梦中人的身影重叠，她当真是一点没变过，罢了，这一世能好好地待在他视线可及的范围内便也够了，用打水的木勺在她额头轻敲了一记，“有话说。”
“江阳郡一事你待如何？”
祝砚不答反问，“你以为应当如何？”
“我才醒了几日，不知蜀中情况。”
“大成同罕原咬得紧，眼下顾不上蜀中，当地世家以徐家为首，区区乱民犯不着求我。”祝砚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送上门的，自然也没有不要的道理。”
江颂眼睛一亮，“你想打？心中可有带兵的人选？”
祝砚颔首，眼底藏了几分玩笑的意味，不说话是要她猜的意思。
南疆军己被他收编，由霍究统领，那难民人数虽多但不同于训练有素的正规军，用霍究未免大材小用，祝砚更没理由叫她去。
她要敢请命，祝砚势必同她急眼。
卯亮原也是山贼统领出身，常驻梁州，对蜀中的地形更为了解，归顺了朝廷，算是她的人，又是他护送祝砚从雍州出城，如今只在府上干的是看家护院的活，却没人敢轻看了他。
眼前正好有个机会，活不难，办好了论功行赏，正好给个军中职务。
江颂脱口而出卯亮的名号，祝砚指尖在台面轻敲，闻言摇了摇头，“说起来也是你的老部下。”
听到包英杰的名字，江颂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前后一合计，这人原先是在禁军中当差，梁州平乱时她带人入城，后来他留在梁州统管梁州守卫军。
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出雍州，卯亮一路舍命相护，倘若祝砚起事得成，这可是从龙之功，眼下这么好的差事没能落在他头上，只怕他心有不满。
“由包英杰领军，卯亮护送军需辎重。”祝砚再一次语出惊人。
她抬手在鬓边轻挠了两下，垂眸恨不得将茶盅盯出个洞来，暂时先压着卯亮便罢了，把两人凑到一起，岂不是生生叫人怄死。
运输辎重那是个后勤的活，事后论功行赏自是要被主将狠狠压上几头的。
“你觉着这安排如何？”祝砚问。
江颂：“……”
她轻咳了几声，哪里敢反驳，“卯亮熟悉蜀中地形，包英杰正统军出身，有勇有谋，定能轻松拿下此局。”
祝砚先笑起来，好似孩童搞了一通促狭的恶作剧。
江颂深知这一策是冲着她来了，卯亮不过是个替人办事的，倒霉催的，还替她承了祝砚的火气，偏生她还无话可说。
这哑巴亏当真是非吃不可。
“你既己恼了他，可不能再恼我了。”
祝砚轻哼了一声，移开视线，“且看你表现。”
“那我表现自是一等一的好。”江颂蹭过去环住他的腰身，在他颈间蹭了蹭，没够，又蹭了蹭。
“当心烫着你。”祝砚拿着铜壶的手一紧，“别闹。”
光是会嘴上卖乖的，祝砚无奈轻叹一声，手下人来报府上幕僚先生们己在书房候着，祝砚在屋里应了声，垂眸看向江颂，“你可要一同去？”
“除了打架，其余的事我一概帮不上，何必赶着去凑这个热闹。”江颂是不想去的，一来确实如她所说帮不上忙，二来听这些谋士工于心计地筹谋天下，于她而言如同听天书一般无趣。
她当了二十来年的忠臣，一时间心里转不过弯，自己跟自己较上劲了。
祝砚没有强求，“中原失守，政局不稳，蜀中满打满算硬凑不过十万兵马。”
缺粮草，前线再吃了败仗，他们都担待不起。
江颂自然清楚他的未尽之意，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吓唬他，“今夜到主院来歇息，过了时辰不见你，小心我去抓你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