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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误失小衙内

在梁山泊的聚义厅上,晁盖、宋江以及众多头领热情地陪着扑天雕李应,大家敲牛宰马,摆开了盛大的庆喜筵席。一方面是犒劳三军将士,另一方面也为众多大小喽啰们设宴庆祝,同时还准备了丰厚的礼物,以此来酬谢各方。孙立、孙新、解珍、解宝、邹渊、邹润、乐和、顾大嫂等人,也都各自被安排了房间,得以安顿下来。

到了第二天,又摆下宴席,邀请各位头领齐聚一堂,共同商议山寨里的大事。宋江把王矮虎叫到跟前,说道:“我当初在清风山的时候,就答应要给你找一门亲事,这件事一直挂在我心上,只是之前一直没机会完成这个心愿。如今,我父亲有个女儿,想许配给你做妻子。”说完,宋江亲自去把宋太公请了出来,还领着一丈青扈三娘来到筵席前。

宋江满脸笑意,亲自给扈三娘赔礼解释:“我这兄弟王英,虽然有些武艺,但比起贤妹你,还是稍逊一筹。不过,我当初确实许下了要给他找门亲事的诺言,一直拖到现在。今天,贤妹你要是认了我父亲做义父,那众头领就都算是媒人了。而且,今天是个良辰吉日,就请贤妹与王英结为夫妇吧。”

一丈青扈三娘见宋江言辞恳切,义气深重,实在是推辞不掉,只好和王英一起拜谢了众人。晁盖等众多头领看到这一幕,都非常高兴,纷纷称赞宋公明真是个有德有义的人。当天,大家都沉浸在筵席之中,饮酒庆贺,热闹非凡。

就在大家正喝得高兴的时候,朱贵酒店里派了人上山来报告:“林子前的大路上,有一伙客人经过。小喽啰们出去拦截,其中有一个人自称是郓城县的都头雷横。朱贵头领把他们邀请住了,现在他们正在店里吃着分例酒食,我先派小校来报知各位头领。”

晁盖、宋江听了这个消息,十分欣喜,随即和军师吴用一起下山去迎接。朱贵早已安排好船只,把雷横等人送到金沙滩上岸。宋江见到雷横后,赶忙上前下拜,说道:“好久没见到您了,我心里一直思念着您。今天您怎么会经过我们这地方呢?”

雷横连忙还礼,说道:“小弟我受本县的差遣,到东昌府去公干,回来的时候经过这里的路口,被小喽啰们拦住讨要买路钱。我报上了自已的名字,所以朱兄坚决要留我下来。”

宋江高兴地说:“这真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啊!”于是,他把雷横请到了大寨,让雷横和众头领都相互见了面,还摆下酒席热情款待。

雷横在山寨一连住了五天,每天都和宋江闲聊。晁盖向雷横询问朱仝的消息,雷横回答说:“朱仝现在已经当上了本县的当牢节级,新任的知县对他很是赏识。”

宋江委婉地劝说雷横上山入伙,雷横推辞道:“我母亲年纪大了,我不能离开她。等我为母亲养老送终之后,再考虑来投奔你们。”雷横心意已决,当下便向众人拜辞,准备下山。宋江等人再三苦苦挽留,可雷横还是坚持要走。

众头领纷纷拿出金帛相赠,宋江和晁盖更是不用说,给了雷横丰厚的礼物。雷横背上一大包金银,下山去了。众头领一直把他送到路口,与他作别,然后雷横乘船渡过了大路,返回郓城县去了。

再说晁盖、宋江回到大寨的聚义厅上,便请军师吴学究来确定山寨里的各项职事安排。吴用其实已经和宋公明商量好了,第二天便集合众头领,听候号令。

首先安排的是外面守店的头领。宋江说道:“孙新、顾大嫂原本就是开酒店的,就让他们夫妇二人替换下童威、童猛,童威、童猛另有任用。再让时迁去协助石勇,乐和去协助朱贵,郑天寿去协助李立。东南西北四座店内,负责卖酒卖肉,接待四方前来入伙的好汉,每个店内安排两个头领。一丈青扈三娘和王矮虎到后山下寨,负责监督马匹。金沙滩小寨,由童威、童猛弟兄两个把守。鸭嘴滩小寨,由邹渊、邹润叔侄两个把守。山前大路,由黄信、燕顺带领马军下寨守护。解珍、解宝把守山前第一关。杜迁、宋万把守宛子城第二关。刘唐、穆弘把守大寨口第三关。阮家三雄把守山南水寨。孟康依旧负责监造战船。李应、杜兴、蒋敬总管山寨的钱粮金帛。陶宗旺、薛永监督修筑梁山泊内的城垣雁台。侯健专门负责监造衣袍、铠甲、旌旗、战袄。朱富、宋清负责调配筵宴。穆春、李云监督建造屋宇寨栅。萧让、金大坚掌管一应宾客书信公文。裴宣专门管理军政司,负责赏功罚罪。其余的吕方、郭盛、孙立、欧鹏、马麟、邓飞、杨林、白胜,分别安排在大寨的八面安歇。晁盖、宋江、吴用住在山顶寨内。花荣、秦明住在山左寨内。林冲、戴宗住在山右寨内。李俊、李逵住在山前。张横、张顺住在山后。杨雄、石秀守护聚义厅两侧。”

一班头领的分拨都确定好了,此后每天都会轮流由一位头领设筵席庆贺。整个山寨的体统,显得非常齐整。

再说雷横离开了梁山泊,背着包裹,提着朴刀,一路赶回郓城县。回到家后,他先拜见了老母亲,然后更换了一身衣服,带着回文,直接前往县里。他拜见了知县,回复了公干的情况,销缴了公文批帖,随后便回家暂时休息。

之后,雷横依旧每天到县中书画卯酉,听从安排,等候差使。有一天,他走到县衙的东首,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道:“都头,你几时回来的?”雷横转过身一看,原来是本县的一个帮闲的李小二。

雷横回答道:“我才在前日回到家。”李小二接着说:“都头你出去了这么长时间,你不知道,咱们这儿最近来了一个从东京新来的行院,名叫白秀英,那可是色艺双绝。这个妮子之前还来参拜过都头你,可那时你正好公差外出不在。如今她在勾栏里,说唱各种曲调。每天都有各种表演,有的是戏舞,有的是吹弹,有的是歌唱,吸引得人山人海地去观看。都头你怎么不去看一看呢?那可真是个出色的粉头。”

雷横听了,正好自已也有空,便和李小二一起径直来到勾栏里。只见勾栏门首挂着许多金字帐额,旗杆上吊着等身靠背。他们走进里面,雷横便去青龙头上第一位坐了下来。此时,戏台上正在表演笑乐院本。

那李小二在人群中撇下雷横,自已跑到外面去赶碗头脑了。院本表演结束后,只见一个老头儿裹着磕脑儿头巾,穿着一件茶褐色的罗衫,系着一条皂绦,手里拿着把扇子,走上台来,开口说道:“老汉我是东京人氏,名叫白玉乔。如今年纪大了,就靠着女儿秀英的歌舞吹弹,在普天下服侍各位看官。”

锣声响起,那白秀英走上戏台,向四方参拜之后,拈起锣棒,像撒豆子般熟练地点动着,然后拍下一声界方,念了四句七言诗,接着说道:“今日秀英招牌上明写着这场话本,是一段风流酝藉的格范,叫做‘豫章城双渐赶苏卿’。”说完开话又唱,唱了又说,整个勾栏里的众人都不停地喝采。

雷横坐在上面,仔细看那白秀英,果然是色艺双绝。只见她罗衣如同叠雪般洁白,宝髻恰似堆云般高耸。樱桃小口,杏脸桃腮,杨柳细腰,兰心蕙性。她的歌喉婉转,声音如同枝上莺啼般悦耳;舞态蹁跹,身影好似花间凤转般优美。她的唱腔依照古调,声音自然天成。舞动起来,仿佛明月都要坠落在秦楼;歌声响起,仿佛行云都要被遮住了楚馆。她的演唱,高低紧慢,按照宫商之律,吐雪喷珠;轻重疾徐,依照格范,铿金戛玉。笛子吹奏起紫竹调,篇篇如锦;板拍动红牙板,字字清新。

那白秀英唱到精彩的务头之处,这白玉乔便在一旁按喝道:“虽无买马博金艺,要动聪明鉴事人。看官们喝采道是过去了,我儿且回一回,下来便是衬交鼓儿的院本。”白秀英拿起盘子,指着说道:“财门上起,利地上住,吉地上过,旺地上行。手到面前,休教空过。”白玉乔也在一旁说道:“我儿且走一遭,看官们都等着赏你呢。”

白秀英托着盘子,先走到雷横面前。雷横赶忙去身边的口袋里摸钱,却发现身上一文钱都没有。雷横有些尴尬地说:“今天忘了,没带钱出来,明天我一起赏你。”白秀英笑着说:“头醋不酽彻底薄。官人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可得出个标首。”

雷横的脸一下子红了,说道:“我一时没带钱出来,可不是我舍不得。”白秀英不依不饶地说:“官人既然是来听唱的,怎么会不记得带钱出来呢?”雷横解释道:“我赏你三五两银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今天忘记带了。”

白秀英继续说道:“官人今天一文钱都没有,还提什么三五两银子。这不是让我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嘛。”白玉乔也在一旁叫道:“我儿,你自已没长眼。也不看看城里人村里人,就只顾着问他讨要。还是过去问问那些懂事的恩官,让他们出个标首吧。”

雷横有些生气地说:“我怎么就不是懂事的了?”白玉乔轻蔑地说:“你要是懂得这子弟门庭的规矩,那狗头上都能生角了。”周围的众人也跟着起哄。

雷横大怒,骂道:“你这个忤奴,怎么敢侮辱我!”白玉乔毫不畏惧地回骂道:“就算骂你这个三家村使牛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认识雷横的人赶忙喝道:“使不得!这可是本县的雷都头。”白玉乔却依旧嘴硬:“我看只怕是驴筋头。”

雷横哪里还忍耐得住,一下子从坐椅上跳到戏台上,揪住白玉乔,对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打得白玉乔唇绽齿落。众人见打得太凶了,都纷纷过来劝解,把他们拉开了,还劝雷横先回去。勾栏里的人见出了事,也都一哄而散了。

原来,这白秀英和新任的知县在东京时就有交情,关系颇为密切。如今,她特地来到郓城县开设勾栏,凭借自已的色艺双绝吸引众人。那白秀英看到父亲被雷横打得重伤,心中愤恨不已,立刻叫了一乘轿子,直奔知县衙门告状。

她在知县面前哭诉道:“雷横殴打我父亲,还搅散了勾栏里的生意,他分明是想欺骗奴家。”知县听了,顿时大怒,喝道:“快把状子写来!”正所谓“枕边灵”,这知县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于是,便让白玉乔写了状子,又查验了他身上的伤痕,还指定了证人。

在本县,有不少人和雷横关系不错,他们得知此事后,赶忙去知县那里为雷横打通关节,希望能减轻他的罪责。然而,那白秀英一直守在县衙内,对着知县撒娇撒痴,不依不饶。知县被她缠得没办法,再加上本来就对她有几分偏袒,便不顾众人的求情,立刻派人把雷横捉拿到官府。

雷横被带到公堂之上,知县也不细细审问,当场就对他进行责打,还逼着他写下了招状。随后,取来枷锁将他枷了起来,押到外面去示众。那白秀英还不罢休,一心想要逞威风,又跑到知县那里说了许多坏话,非要让雷横在勾栏门首示众。

第二天,白秀英又去勾栏表演,而知县也听从了她的话,下令把雷横带到勾栏门首示众。那些禁子们,平日里和雷横都是同行,彼此之间关系不错,自然不忍心过分折磨他,并没有按照要求把雷横掤扒起来。

白秀英见此情形,心里寻思:“我都已经公开整治他了,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她走出勾栏门,来到旁边的茶坊里坐下,把禁子们叫了过去,恶狠狠地说道:“你们都和他暗中勾结,故意让他这么自在。知县相公明明让你们把他掤扒起来,你们却在这里做人情!等会儿我去跟知县说了,看你们怎么收场!”

禁子们无奈地解释道:“娘子,您别生气,我们这就去掤扒他。”白秀英这才说道:“要是你们照做了,我自然会拿钱赏你们。”禁子们没办法,只好来到雷横面前,说道:“兄长,实在没办法,您就委屈一下,暂且掤一掤吧。”说着,便把雷横掤扒在了街上。

就在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头,雷横的母亲正好来给儿子送饭。她看到儿子被掤扒在那里,心疼得眼泪夺眶而出,忍不住骂那些禁子们:“你们这些人,也和我儿子一样在衙门里当差,难道钱财就那么重要吗?谁能保证一辈子都不遇到麻烦!”

禁子们解释道:“大娘,您听我说,我们也想手下留情,可那原告人一直盯着,非要我们把他掤扒起来,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她动不动就说要去跟知县告状,到时候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实在是顾不上情面了。”

雷横的母亲气愤地说:“哪有原告人自已监督被告示众的道理!”禁子们又低声说道:“大娘,她和知县关系好得很,一句话就能让我们倒霉,我们实在是左右为难啊。”

那婆婆一边说着,一边自已去解雷横身上的绳索,嘴里还骂道:“这个贱女人,竟然这么仗势欺人!我先把这绳索解开,看看她能把我怎么样!”

白秀英在茶房里听到了这些话,顿时火冒三丈,气冲冲地走了过来,质问道:“你这个老婢子,刚才说什么呢?”那婆婆本来就一肚子气,指着白秀英骂道:“你这个千人骑、万人压、不知廉耻的贱母狗!还敢来骂我!”

白秀英听了,柳眉倒竖,星眼圆睁,也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老咬虫,穷婆子!竟敢骂我!”婆婆毫不示弱地回骂道:“我骂你又怎么样!你又不是郓城县知县!”

白秀英怒不可遏,冲上前去,狠狠地打了婆婆一巴掌,把婆婆打得一个踉跄。婆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白秀英又追上去,对着她劈头盖脸地一顿乱打。

雷横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看到母亲被打,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猛地扯起身上的枷锁,朝着白秀英的脑盖上狠狠打去。这一枷梢正好打中了白秀英的脑袋,只听“咔嚓”一声,白秀英的脑盖被劈开,她“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众人围拢过来一看,只见白秀英脑浆迸流,眼珠突出,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了。

众人见出了人命,便押着雷横一起到县里去自首,向知县详细诉说了事情的经过。知县随即派人押着雷横,召集了相官,拘唤了里正、邻佑等人,对尸体进行了检验。之后,又把所有人都押回了县衙。

雷横对自已的行为供认不讳,没有丝毫隐瞒。他的母亲则被允许保领回家,等候处理。那些禁子们也都被关进了监狱。雷横再次被枷了起来,关进了牢房。

当时的当牢节级是美髯公朱仝,他看到雷横被押了进来,心中也很无奈,只好安排了一些酒食招待他,还让小牢子打扫出一间干净的房间,安顿好雷横。

过了一会儿,雷横的母亲来到牢里送饭,她哭着哀求朱仝道:“我年纪都六十多了,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这把老骨头可全指望他了。还望节级哥哥看在平日里你们是好弟兄的份上,可怜可怜我这儿子,多照顾照顾他。”

朱仝安慰道:“大娘,您放心回去吧。以后就不用送饭了,我会照顾好他的。要是有机会,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雷横的母亲感激涕零,说道:“要是您能救了我儿子,您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条老命也不要了!”朱仝说道:“大娘,您放心,我会记在心上的,您就别挂念了。”雷横的母亲拜谢之后,离开了牢房。

朱仝思来想去,一整天都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救雷横。他只好自已托人去知县那里打通关节,上下打点,希望能减轻雷横的罪责。然而,那知县虽然平日里很欣赏朱仝,但这次雷横打死了他的相好白秀英,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根本不听朱仝的求情。再加上白玉乔不停地催促,让知县尽快结案,还要求判雷横偿命。

就这样,在牢里关押了六十天之后,案子终于有了判决,雷横被押解到济州。主案押司抱着文卷先走,而朱仝则被派去押解雷横。

朱仝带着十几个小牢子,押着雷横离开了郓城县。大约走了十几里地,看到路边有一家酒店,朱仝说道:“我们在这里吃两碗酒再走吧。”众人便都走进店里喝酒。

朱仝趁众人不注意,独自把雷横带到后面偏僻的地方,装作上厕所的样子,悄悄打开了雷横的枷锁,对他说道:“贤弟,你快回去,赶紧带着老母,连夜去别的地方逃难。这里的事情我来承担,我替你吃官司。”

雷横担心地说:“小弟逃走了倒是没事,可这样肯定会连累哥哥,您恐怕会受到很重的惩罚。”朱仝说道:“兄弟,你有所不知。知县因为你打死了他的相好,已经把这个案子定死了,解到州里,肯定会判你偿命。我放了你,我自已不会被判死罪。而且我又没有父母牵挂,家里的财产也足够用来赔偿。你就放心地去奔个好前程吧。”

雷横听了,感激涕零,拜谢了朱仝,便从后门的小路跑回家里,收拾了一些细软包裹,带着老母,连夜前往梁山泊入伙去了。

再说朱仝,他把空枷扔在草丛里,然后出来对那些小牢子说道:“不好了,雷横逃走了,这可怎么办?”众人说道:“我们赶紧去他家里抓人!”朱仝故意拖延了半天时间,估计雷横已经逃得很远了,这才带着众人到县里自首。

朱仝禀告道:“小人一时疏忽,路上让雷横逃走了,我们到处都没找到他,小人甘愿接受惩罚。”知县本来就有意偏袒朱仝,想要找个理由放过他。可是白玉乔却不依不饶,非要到上司那里去控告朱仝故意放走雷横。知县无奈,只好把朱仝的罪行申报到济州。

朱仝家里的人赶紧上下打点,花钱疏通关系。最终,朱仝被押解到济州。在公堂上,经过一番审讯,朱仝被判处二十脊杖,刺配到沧州牢城。

朱仝只好带上行枷,由两个防送公人押着上路。家里人给了两个公人一些钱财和衣服盘缠,让他们在路上照顾朱仝。就这样,朱仝离开了郓城县,朝着沧州横海郡走去,一路上倒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到了沧州,朱仝等人进入城中,来到州衙。此时,知府正在升堂。两个公人把朱仝押到厅阶下,呈上公文。知府看了公文,又打量了一下朱仝,见他仪表堂堂,相貌不凡,面色如重枣,美髯垂过腹部,心中先有了八分欢喜,便说道:“这个犯人就不要发到牢城营里去了,留在本府听候使唤吧。”

当下,就给朱仝除去了行枷,还写了回文让两个公人带回去。两个公人向朱仝告辞后,便各自回去了。

且说朱仝自从到了沧州府,便每日在府中厅前,恭敬地等候知府的差遣和呼唤。沧州府里的押番、虞候、门子、承局、节级、牢子这些人,朱仝都送了些礼物和人情,再加上他为人和气,十分好相处,因此大家都对他很有好感,乐意与他交往。

有一天,知府正在大堂上坐堂问案,朱仝像往常一样在台阶下侍立。知府突然把朱仝叫到堂上,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放走雷横,以至于自已被发配到这里来?”朱仝恭敬地禀道:“小人绝不敢故意放走雷横,只是一时疏忽大意,让他给逃走了。”知府又问:“那你怎么会被判这么重的罪呢?”朱仝解释说:“是原告一口咬定我是故意放走雷横的,所以小人就被问了重罪。”知府接着问:“雷横为什么要打死那个娼妓呢?”朱仝便把雷横之前的事情,包括白秀英与雷横的冲突、雷横母亲被打以及雷横一怒之下打死白秀英的经过,都详细地说了一遍。

知府听后,又问道:“你是不是因为看他孝顺,出于义气才放了他?”朱仝连忙回答:“小人怎敢欺骗官府、违背上司的命令呢。”

正说着话,只见屏风后面跑出一个小衙内来,这小衙内刚刚四岁,生得眉清目秀,相貌十分端正可爱,他是知府的亲生儿子,知府对他宝贝得如同金似玉一般。小衙内一看到朱仝,就径直跑过来要他抱。朱仝没办法,只好把小衙内抱在怀里。小衙内双手紧紧抓住朱仝的长胡须,开心地说:“我就要这个长胡子抱。”知府见状,忙说道:“孩儿,快放手,别捣乱。”小衙内却不依,又嚷着:“我就要这个长胡子抱,让他和我去玩。”朱仝向知府禀道:“小人抱衙内到府前随便走走,玩一会儿就回来。”知府看儿子这么喜欢朱仝,便说:“孩儿既然要你抱,那你就带他去玩一会儿吧。”

朱仝抱着小衙内出了府衙,到街上买了些精致的糖果点心给他吃,带着他四处转了一圈,然后又抱回了府里。知府看到后,问小衙内:“孩儿,你去哪里玩了?”小衙内兴奋地说:“这个长胡子带我到街上看了好多好玩的,还买了糖和果子给我吃。”知府又问朱仝:“你从哪里弄来的钱给孩儿买东西吃?”朱仝恭敬地禀道:“这只是小人一点小小的心意,用来表达对衙内的喜爱,实在是不值一提。”知府听了很高兴,便让人拿酒来给朱仝喝。府里的侍婢端着银瓶和果盒,给朱仝满满地筛了三大杯酒。知府说:“以后只要孩儿想让你陪着玩,你就自行带他去玩吧。”朱仝连忙回答:“大人的吩咐,小人怎敢违背。”

从那以后,朱仝每天都会带着小衙内上街玩耍。朱仝自已手头也比较宽裕,为了让知府高兴,在小衙内身上花些钱他也毫不心疼。

半个月过去了,到了七月十五日盂兰盆大斋之日,每年这个时候,各处都会点放河灯,举办各种祈福消灾的法事。当天傍晚,堂里的侍婢和来对朱仝说:“朱都头,小衙内今晚想去看河灯,夫人吩咐了,你抱他去看看吧。”朱仝说:“好的,小人这就抱他去。”

小衙内穿着一件绿色的纱衫,头上的发髻上系着两条珠子头须,蹦蹦跳跳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朱仝把他驮在肩头上,走出府衙,朝着地藏寺走去,准备去那里看放河灯。那时刚到初更时分,只见地藏寺里钟声悠扬,幡影飘动。炉中焚烧着各种名贵的香料,散发着阵阵香气,盘里摆放着各种素食。僧人们手持金杵,口中诵念着真言,为那些死去的幽魂超度;人们摆放着银钱,穿着孝服,希望能让逝去的亲人早日超生。整个佛堂布置得庄严肃穆,墙上画着阴司的八难三涂;寺庙周围也是一片庄严景象,展示着地狱的四生六道。杨柳枝上洒下净水,莲花池里绽放着明灯,场面十分壮观。

朱仝背着小衙内绕着寺庙转了一圈,然后来到水陆堂的放生池边看放河灯。小衙内兴奋地趴在栏杆上,一边看一边开心地笑着。就在这时,朱仝突然感觉有人拉他的袖子,回头一看,竟然是雷横,他不禁吃了一惊。朱仝赶紧对小衙内说:“小衙内,你先下来,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买糖给你吃,千万不要乱跑哦。”小衙内乖巧地说:“你快点回来,我还想去桥上看河灯呢。”朱仝说:“我马上就回来。”说完,便转身和雷横说话去了。

朱仝问道:“贤弟,你怎么会在这里?”雷横把朱仝拉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然后跪下来拜道:“自从哥哥救了我的性命,我和老母无处可去,只好上梁山泊投奔了宋公明,加入了他们。我在山上常常说起哥哥的恩德,宋公明哥哥也一直念着哥哥以前放他的恩情,晁天王和众头领都对哥哥感激不尽。所以,这次特地派吴军师和我前来探望你,想请你也上山入伙。我们到这里已经有好几天了,一直没敢和你见面。今晚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希望哥哥能赏脸,和我们一起回山寨,也算是了却晁、宋二公的心愿。”

朱仝又问:“吴先生现在在哪里?”话音刚落,就见吴学究从背后转了出来,说道:“吴用在此。”说完便向朱仝行礼。朱仝赶忙回礼,说道:“好久不见了,先生一向可好?”吴学究说:“山寨里的众头领都很想念你,这次派我和雷都头来请你上山,一起共举大义。我们已经来了多日,一直没敢打扰。今晚终于等到你,希望你能和我们一同前往山寨,满足晁、宋二位的心意。”

朱仝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先生,您这话说得不对。这种事就不要再提了,要是被外人听到,影响可不好。雷横兄弟他自已犯了死罪,我是因为义气才放了他,让他上山入伙,可我自已却因此被发配到这里。如今只盼着老天爷可怜,一年半载后我能想办法回到家乡,重新做个良民。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种事的!你们二位请回吧,别在这里停留,免得惹出什么麻烦。”

雷横劝道:“哥哥,你在这里不过是寄人篱下,伺候别人,这可不是大丈夫该做的事。不是小弟非要拉你上山,实在是晁、宋二公仰慕哥哥已久,你可不要耽误了自已的前程。”朱仝生气地说:“兄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不想想我是因为你母亲年老、家中贫寒,才放你走的,如今你却来陷我于不义之地。”

吴学究见朱仝态度坚决,便说:“既然都头不肯去,那我们就告辞了。”朱仝说:“请替我向众位头领问好。”于是,三人一起从地藏寺里走了出来。

朱仝回到刚才的地方,却发现小衙内不见了,顿时急得大喊起来,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雷横赶忙拉住朱仝,说:“哥哥别找了,多半是我带来的两个同伴,听到哥哥不肯上山,所以把小衙内抱走了,我们一起去找找。”朱仝着急地说:“兄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个小衙内可是知府的命根子,他把小衙内交给我,我可担待不起。”雷横说:“哥哥,你先跟我来。”

朱仝跟着雷横和吴用,三人出了城。朱仝心里十分着急,问道:“你的同伴把小衙内抱到哪里去了?”雷横说:“哥哥,你先跟我到我们住的地方,我保证把小衙内还给你。”朱仝担心地说:“要是去晚了,知府相公怪罪下来怎么办?”吴用解释道:“我们带来的那两个同伴做事不太靠谱,肯定是直接把小衙内抱到我们住的地方去了。”朱仝又问:“你那两个同伴叫什么名字?”雷横回答:“我也不太熟悉,只听说其中一个叫黑旋风李逵。”

朱仝一听,大惊失色,问道:“莫不是在江州杀人的那个李逵?”吴用说:“就是他。”朱仝跺着脚,心急如焚,赶忙追了上去。

他们离城走了二十多里地,终于看到李逵在前面喊道:“我在这里。”朱仝急忙跑过去,问道:“小衙内在哪里?”李逵笑嘻嘻地作了个揖,说:“节级哥哥,小衙内在这里呢。”朱仝说:“你快把小衙内好好地抱出来还给我。”李逵指了指自已的头,说:“小衙内的头须还在我头上呢。”朱仝一看,心里一紧,又问:“小衙内到底在哪里?”李逵说:“我给他嘴里抹了些麻药,把他驮出了城,现在他睡在林子里,你自已去看看吧。”

朱仝借着明亮的月色,急忙冲进林子里寻找,只见小衙内躺在地上。朱仝连忙伸手去扶,却惊恐地发现小衙内的头被劈成了两半,已经死了。

朱仝顿时怒火中烧,从林子里冲了出来,却发现雷横、吴用和李逵三个人都不见了。他四处张望,只见黑旋风李逵在不远处挥舞着双斧,大声喊道:“来,来,来!和你大战二三十回合。”朱仝怒不可遏,不顾一切地撩起布衫,大步向李逵追去。

李逵转身就跑,朱仝在后面紧追不舍。可李逵是个惯于穿山越岭、奔跑如飞的人,朱仝哪里追得上,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李逵在前面一边跑一边喊:“来,来,来!看我们今天谁能赢谁输。”朱仝恨不得立刻抓住李逵,将他碎尸万段,可就是怎么也追不上。

就这样追着追着,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李逵在前面,朱仝快追他就快跑,朱仝慢追他就慢走,朱仝要是不追了,他就停下来等着。最后,李逵跑进了一个大庄院里。朱仝心想:“那家伙既然有了藏身之处,我今天一定要跟他讨个说法!”

朱仝一直追到庄院的大厅前,看到里面两边插着许多兵器,心想:“看来这也是个官宦人家。”他停住脚步,大声喊道:“庄里有人吗?”这时,只见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正是小旋风柴进,他问道:“你是谁?”朱仝见柴进气宇轩昂,气质不凡,连忙施礼,说道:“小人是郓城县的当牢节级朱仝,因犯罪被刺配到这里。昨晚我带着知府的小衙内出来看河灯,没想到被黑旋风李逵杀害了小衙内,现在他逃到了贵庄,希望您能帮忙捉拿他,送到官府。”柴进说:“既然是美髯公,先请坐。”朱仝又问:“小人斗胆问一下,官人您贵姓?”柴进回答:“我姓柴名进,人称小旋风。”朱仝一听,连忙下拜,说道:“久闻大名,没想到今日能见到您。”柴进说:“美髯公的大名我也早有耳闻,请到后堂说话。”

朱仝跟着柴进来到后堂。朱仝问:“黑旋风那家伙怎么敢跑到您的庄里躲避?”柴进解释道:“不瞒你说,我平生就喜欢结交江湖上的好汉。因为我家祖上有陈桥让位的功劳,先朝皇帝赐给我家丹书铁券,所以就算有犯了罪的人躲在我家,也没人敢来搜查。最近,我的一个好朋友,也是你的旧相识,现在在梁山泊做头领,他就是及时雨宋公明。他写了一封密信,让吴学究、雷横和黑旋风都在我这里住下,目的是请你上山,一起共举大义。因为见你拒绝了,他们就故意让李逵杀了小衙内,这样就断了你的退路,你就只能上山入伙了。吴先生和雷兄,你们还不出来给朱仝赔礼。”

这时,吴用和雷横从旁边的阁子里走了出来,对着朱仝便拜,说道:“兄长,还望您恕罪!这都是宋公明哥哥的命令,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您到了山寨,自然会明白其中的缘由。”朱仝生气地说:“你们兄弟之间的情意我明白,可这手段也太狠毒了些!”

柴进在一旁极力劝说。朱仝说:“我可以上山,但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绝不去。”吴用连忙说:“别说一件事,就是几十件事我们也都答应你。您说说看,是哪件事?”

朱仝究竟说出了什么事呢?这又会引发怎样的故事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