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时,周谨和杨志各自勒住战马,停在旗下,正准备出战交锋。就在这时,兵马都监闻达大声喝道:“且慢!”随即他走上厅来,向梁中书禀报道:“恩相,论起这两人比试武艺,虽说现在还看不出他们本事的高低,但枪刀本就是无情的兵器,只适合用来杀贼剿寇。今日在军中自家比试,我担心会有伤亡,轻的话可能导致残疾,重的话甚至会丢了性命,这对军队来说是不利的。我有个办法,可将两根长枪去掉枪头,分别用毡片包裹起来,再在地上蘸上石灰。然后让他们各自上马,都穿上黑色的衣衫。这样一来,只要枪尖相互刺到对方,身上白点多的一方就算输。您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梁中书听后,点头说道:“你说得非常有道理。”随即就传令下去。周谨和杨志领了命令,到演武厅后去掉枪尖,用毡片仔细包裹好,做成了类似骨朵的形状。接着,他们各自换上了黑色的衣衫,又用枪在石灰桶里蘸了蘸,然后再次上马,来到阵前。
杨志横枪立马,仔细打量着周谨,只见他果然是弓马娴熟。周谨的装束如何呢?他头戴皮盔,黑色的衣衫下笼着一副熟铜甲,脚上穿着一双战靴,腰间系着一条绯红色的包肚,骑着一匹鹅黄色的战马。
周谨催马挺枪,径直向杨志刺来,杨志也拍动战马,拈起手中的长枪,迎战周谨。两人在阵前你来我往,反复交锋,搅作一团,扭打在一起。不仅鞍上的人在激烈争斗,坐下的马也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战意,相互对峙。他们就这样大战了四五十个回合。
再看周谨,身上就像打翻了豆腐一样,斑斑点点,大约有三五十处白点。而杨志呢,只有左肩胛上有一点白色痕迹。梁中书见状,十分高兴,他把周谨叫到厅上,让他看了身上的痕迹,说道:“之前的官员举荐你做军中副牌,就凭你这样的武艺,怎么能南征北讨呢?又怎么能担任正式的副牌军职呢?现在就让杨志接替你的职位。”
管军兵马都监李成这时走上厅来,向梁中书禀报道:“周谨虽然枪法生疏,但他弓马娴熟。如果就这样把他的职位罢免了,恐怕会让军心涣散。我看不如再让周谨和杨志比试一下箭术,您觉得怎么样?”梁中书点头道:“你说得很对。”于是再次传下命令,让杨志和周谨比试箭术。
两人领了命令,都把长枪扎好,各自取了弓箭。杨志从弓袋里取出那张弓,把弦扣得端端正正,然后举起弓,跳上马,跑到厅前,在马上欠身禀报道:“恩相,弓箭射出,就不会留情面,我担心会有伤亡,还请您下旨指示。”梁中书说:“武夫比试,不必担心伤残,只要有本事,就算射死对方也无妨。”杨志领命,回到阵前。
李成传下话来,让两个比试箭术的好汉各自拿一面遮箭牌,用来防护身体。两人各自领了遮箭防牌,绑在手臂上。杨志说道:“你先射我三箭,然后我再回射你三箭。”周谨听了,心里恨不得一箭就把杨志射个透心凉。但杨志毕竟是军官出身,一下子就识破了他的心思,根本不把他的想法当回事。
这两人的比试究竟如何呢?一个英姿飒爽,天赋出众;一个锐气十足,豪强勇猛。一个曾经在山中射杀过猛虎,一个擅长在风中百步穿杨。拉满弓弦时,兔狐都会丧命;箭射出时,雕鹗也会魂飞魄散。他们在当场较量技艺,向众人展示自已的手段。一个的磨鞦解难以抵挡,一个的闪身解让人无法提防。顷刻之间就要分出胜负,霎时间就能决定生死。虽然两人都是能降龙的高手,但必定有一人更胜一筹。
这时,将台上早已挥动起了青旗。杨志拍马向南边跑去,周谨纵马紧紧追赶。周谨把缰绳搭在马鞍鞒上,左手拿着弓,右手搭上箭,将弓拉得满满的,朝着杨志的后心“飕”的一箭射去。杨志听到背后弓弦声响,猛地一闪,迅速躲到了马镫里,那支箭一下子射空了。
周谨见第一箭没射中,顿时慌了神,急忙从箭壶中取出第二支箭,搭上弓弦,这次他瞄准了杨志,更加用力地向杨志后心射去。杨志听到第二支箭射来,这次没有再躲到马镫里。那支箭像风一样迅速飞来,杨志眼疾手快,此时也拿起弓,用弓梢轻轻一拨,那支箭滴溜溜地掉落在草地上。
周谨见第二支箭又没射中,心里越发慌乱。此时杨志的马已经跑到了教场的尽头,他猛地把马一兜,马立刻转身向正厅方向跑回来。周谨也急忙勒住马,那马也跑了回来,顺势追赶杨志。在那绿茸茸的草地上,两匹马的八个马蹄如同翻盏撒钹一般,飞快地奔跑着,风声呼呼作响,就像风团儿一样。
周谨又取出第三支箭,搭在弓弦上,将弓拉得满满的,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眼睛死死地盯着杨志的后心窝,“嗖”的一箭射了出去。杨志听到弓弦响,迅速扭回身,在马鞍上伸手一抓,就把那支箭抓在了手里,然后纵马来到演武厅前,把周谨的箭扔在了地上。
梁中书看到这一幕,非常高兴,立刻传下号令,让杨志也射周谨三箭。将台上再次挥动起青旗。周谨扔下弓箭,拿起防牌,拍马向南方跑去。杨志在马上把腰一挺,轻轻用脚一拍马腹,那马便飞速追赶上去。
杨志先把弓虚拉了一下,周谨在马上听到脑后弓弦响,急忙扭动身体转身,用防牌去迎,结果却扑了个空。周谨心想:“这家伙只会使枪,不会射箭。等他第二次再虚张声势时,我就喝止他,这样就算我赢了。”
周谨的马很快跑到了教场的南尽头,马转身向演武厅跑来。杨志的马看到周谨的马跑回来,也跟着转身。杨志迅速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心里想道:“要是射中他的后心窝,肯定会要了他的命。他和我又没有冤仇,我就射他不致命的地方吧。”于是,他左手稳稳地托着弓,如同托着泰山一般,右手轻柔地拉着弦,就像抱着婴孩一样,将弓拉得如同满月一般,箭射出时,就像流星一样迅速。说时迟那时快,一箭正中周谨的左肩。周谨措手不及,翻身从马上跌落下来。那匹空马一直跑到演武厅背后去了。众军卒赶忙去救助周谨。
梁中书见了,十分欣喜,让军政司立刻呈上文状,下令让杨志接替周谨的职位。杨志满心欢喜,下了马,来到厅前拜谢梁中书,正式担任了这个职位。
就在这时,只见台阶下左边走出一个人来,大声喊道:“先别忙着谢恩!我要和你比试比试。”杨志看过去,只见这人身材高大,足有七尺多高,脸圆圆的,耳朵大大的,嘴唇宽厚,嘴巴方正,腮边留着一部络腮胡须,威风凛凛,相貌堂堂。这人走到梁中书面前,行了个礼,禀报道:“周谨生病还没好,精神不佳,所以才输给了杨志。我虽然不才,但愿意和杨志比试武艺。如果我在比试中输给杨志半点,就不要让他接替周谨的职位,直接让杨志接替我的职位好了,我就算死也不会有怨言。”
梁中书一看,原来这人是大名府留守司的正牌军索超。因为他性格急躁,就像把盐撒进火里一样,在为国家效力时,总是争强好胜,冲锋在前,所以大家都叫他“急先锋”。
李成听到索超的话,便走下将台,来到厅前禀报道:“相公,这杨志既然曾是殿司制使,武艺肯定不凡。虽然周谨不是他的对手,但正好可以让他和索正牌比试一下武艺,这样就能看出他们谁更厉害了。”
梁中书听了,心里想:“我一心想要提拔杨志,可众将不服气。不如就让他和索超比试,如果他能赢了索超,那些将领也就无话可说,死也无怨了。”于是,梁中书立刻把杨志叫到厅上,问道:“你愿意和索超比试武艺吗?”杨志禀道:“恩相的命令,我怎敢违抗。”梁中书说:“既然这样,你去厅后换好装束,好好披挂整齐。”他让甲仗库的随行官吏,给杨志取来应用的军器,还说:“把我的战马牵来,借给杨志骑。你要小心在意,别把这次比试看得太简单。”杨志谢过之后,就去准备了。
再说李成,他叮嘱索超道:“你可和别人不一样,周谨是你的徒弟,他已经先输了。你要是在比试中出了差错,会让别人觉得我们大名府的军官都没什么本事。我有一匹久经沙场的战马和一副披挂,都借给你。你一定要小心,别丢了我们的锐气!”索超谢过之后,也去做准备了。
梁中书站起身来,迈步走出了台阶。随从们赶忙搬来那把银交椅,一直抬到月台的栏杆边上才放下,梁中书稳稳当当地坐了上去。左右两边整齐地站着侍从,有人唤来打伞的,撑开那把银葫芦顶、茶褐色罗绸制作的三檐凉伞,严严实实地盖在梁中书的背后。
将台上很快传下了命令,只见那面红旗被用力挥动起来。刹那间,两边金鼓齐鸣,一通战鼓擂响,教场中的两阵之内各自放了一个响炮。随着炮声响起,索超骑着马快速冲进阵内,隐藏在门旗的后面。杨志也同样从阵里催马疾驰,冲进了军中,一直跑到门旗的背后。
紧接着,将台上又挥动起了黄旗,再次擂响了一通战鼓,两军齐声呐喊,那声音震得教场中谁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整个场地安静得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随后,又一声锣响,那面净平白旗被高高扯起,两边的众官员没有一个敢随意走动或者胡乱说话,都静静地站立着,大气都不敢出。
将台上又挥动起了青旗,就在第三通战鼓敲响的时候,左边阵内门旗的地方,人群渐渐分开,只听见鸾铃清脆作响,正牌军索超骑着马威风凛凛地出现在阵前,他猛地勒住马,手中紧紧握着兵器,看上去当真是英雄气概十足。索超的打扮是怎样的呢?只见他头戴一顶熟铜铸就的狮子盔,盔后垂着一颗斗大的红缨;身上披着一副由铁叶攒成的铠甲,腰间系着一条镀金的兽面束带,前后各有一面青铜护心镜;外面罩着一领绯红的团花袍,上面垂着两条绿绒缕的颔带;下身穿着一双斜皮制作的气跨靴。他的左腰挂着一张弓,右边悬着一壶箭,手里横着一柄金蘸斧。而他坐下的那匹马,正是李都监那匹久经沙场、能征善战的雪白马。
再看那匹马,也是一匹难得的好马。它的两只耳朵如同玉箸一般修长,一双眼睛凸得好似金铃。毛色按照五行属庚辛,就像南山的白额虎一样威风;皮毛如同堆砌的腻粉,又好似北海的玉麒麟那般珍贵。这匹马能冲得破敌阵,能跳过溪流,听到战鼓的声音就兴奋,性情犹如君子一般沉稳;它能负重,能远行,喜欢嘶鸣,必定是龙马一类的良驹。它胜过伍子胥的梨花马,赛过秦王的白玉驹。
左阵上,急先锋索超勒住马,紧紧握着金蘸斧,威风凛凛地立马在阵前。右边阵内门旗处,人群也缓缓分开,鸾铃叮当响起,杨志提着手中的长枪,纵马而出,一直来到阵前,他猛地勒住马,横着长枪,看上去勇猛无比。杨志的装束又是怎样的呢?他头戴一顶铺霜耀日的镔铁盔,盔上撒着一把青色的缨穗;身穿一副钩嵌着梅花图案的榆叶甲,腰间系着一条红绒打成的勒甲绦,前后都有兽面掩心;外面罩着一领白罗制作的生色花袍,垂着一条紫绒的飞带;脚上蹬着一双黄皮衬底的靴子。他的身上挂着一张皮靶弓,箭壶里插着数根凿子箭,手中紧紧挺着一杆浑铁点钢枪。他骑的是梁中书那匹如火块般赤红、能千里嘶风的宝马。
这匹马也是一匹无敌的好马。它的鬃毛如同火焰般分开,尾巴摆动起来好似朝霞。浑身的毛色红得像胭脂,两耳如同攒聚的红叶。清晨时分,它在紫塞驰骋,马蹄扬起如同迸射出的四点寒星;日暮之时,它在沙堤上奔跑,就像就地滚动的一团火块。不要说它是火德星君的神驹,它简直就是关云长的赤兔马。它仿佛是南宫下凡的猛兽,又好像是北海出现的骊龙。
右阵上,青面兽杨志拈着手中的长枪,勒住坐下的马,稳稳地立于阵前。两边的军将们暗暗地发出赞叹声,虽然还不知道他们武艺究竟如何,但单看这威风凛凛的模样,就已经让人觉得不凡了。
正南上,旗牌官拿着销金的令字旗,骑着马快速奔来,大声喝道:“奉相公的钧旨,让你们两个都要用心比试。如果有失误的地方,一定会受到责罚;要是赢了,会有丰厚的赏赐。”杨志和索超二人领了命令,各自纵马出阵,来到教场的中心。两匹马交错在一起,两人手中的兵器也同时举起。
索超满脸愤怒,挥动着手中的大斧,催马冲向杨志。杨志也不甘示弱,抖擞精神,拈着手中的神枪,迎向索超。两人在教场中间、将台前面展开了激烈的交锋,各自施展着平生的本事。他们一来一往,一去一回,四条手臂在空中纵横挥舞,八只马蹄把地面踏得尘土飞扬。
只见那征旗遮蔽了太阳,杀气弥漫了天空。索超的金蘸斧直奔杨志的顶门砍去,杨志的浑铁枪也直刺索超的心坎。索超就像是扶持社稷的毗沙门托塔李天王,杨志则像是整顿江山的掌金阙天蓬大元帅。杨志枪尖上仿佛吐出了一条火焰,索超斧刃中迸射出几道寒光。索超如同七国中的袁达重生,杨志就像三国里的张飞出世。索超好似巨灵神发怒,挥动大斧要劈碎西华山;杨志犹如华光藏生气,仗着金枪要搠透锁魔关。索超瞪圆了双眼,怒目圆睁,“肐查查”地斜砍着斧头过来;杨志咬碎了牙关,“必剥剥”地紧握着枪杆,火焰般地摇晃着枪杆。索超全神贯注,一点空隙都不留给杨志;杨志紧盯着索超的破绽,一点也不敢放松。
当下,杨志和索超两人大战了五十多个回合,仍然不分胜负。月台上的梁中书看得目瞪口呆,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两边的众军官们看了,不停地发出赞叹声。阵面上的军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说道:“我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兵,也出征过好几次,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一对好汉厮杀!”李成和闻达在将台上也不住地大声叫好:“好一场精彩的打斗!”闻达心里担心两人会有伤亡,急忙招呼旗牌官拿着令字旗去让他们分开。将台上忽然一声锣响,此时杨志和索超正斗得难解难分,都想争得头功,哪里肯轻易回马。旗牌官飞马跑来,大声叫道:“两位好汉,歇一歇吧,相公有令。”杨志和索超这才收起手中的兵器,勒住坐下的马,各自跑回本阵,立马在旗下,静静地等待梁中书的命令。
李成和闻达走下将台,来到月台下,向梁中书禀报道:“相公,依我们看,这两个人武艺不相上下,都可以委以重任。”梁中书听了非常高兴,传下命令,召唤杨志和索超。旗牌官传达命令,两人来到厅前,都下了马,小校接过他们的兵器。两人走上厅来,恭恭敬敬地躬身听令。梁中书让人取来两锭白银和两副表里,赏赐给他们二人。接着,他让军政司把两人都升为管军提辖使,马上办理了相关的文书,从当天起就正式任命他们。索超和杨志都向梁中书拜谢,拿着赏赐走下厅来。他们解下枪刀弓箭,脱下头盔衣甲,换上了便装。索超也脱下了披挂,换上了锦袄。两人再次走上厅来,向众军官拜谢,然后入班成为了提辖。众军卒敲打着得胜鼓,举着金鼓旗先行散去。梁中书和大小军官们则在演武厅上摆开筵席,庆祝这场精彩的比试。
不知不觉,红日渐渐西沉,筵席也结束了,众官员都十分欢喜。梁中书骑上马,众官员一路相送,将他送回府中。在马头前面,并排走着这两个新任命的提辖,他们都骑在马上,头上戴着花红,威风凛凛地进入了东郭门。街道两边的百姓们扶老携幼,都跑来看热闹,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神情。
梁中书在马上看到这一幕,问道:“你们这些百姓为何如此欢喜,难道是在嘲笑本官吗?”众老人都纷纷跪下,禀道:“我们这些老汉生在北京,长在大名府,从来没见过像今天这样厉害的两位好汉将军比试。今天在教场中看到如此旗鼓相当的对手,我们怎么能不欢喜呢!”梁中书在马上听了,心中大喜。回到府中,众官员各自散去。索超有自已的一帮弟兄,他们邀请索超去庆贺饮酒。杨志刚到这里,还没有什么相识的人,就回到梁府休息,他依旧早晚殷勤,随时听候梁中书的使唤。这些事情,暂且按下不表。
咱们先把那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放到一边,来说说要紧的正事。自从东郭那场精彩的武艺比试之后,梁中书对杨志那是格外的赏识和看重,早晚都与他形影不离。而且每个月还给杨志一份丰厚的俸禄,渐渐地,就有不少人主动来与杨志结交。索超见识了杨志高强的武艺,心里也对他钦佩不已。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春天过去,夏天来临,又到了端午节,也就是蕤宾节。梁中书和蔡夫人在府中摆下家宴,庆贺这端午佳节。府中布置得十分雅致,只见盆里栽种着翠绿的艾草,瓶中插着鲜艳的红榴。水晶帘子如同虾须一般卷起,锦绣屏风上绘着开屏的孔雀。菖蒲切成如玉般的形状,美丽的佳人笑容甜美,手捧紫霞杯为众人斟酒;金黄的粽子堆积如山,美女们高高举起青玉案呈上美食。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异品,还有应季的新鲜水果。弦管笙簧齐鸣,演奏出的乐曲声清韵美;穿着绮罗、佩戴珠翠的和歌女,整齐地排列成两行。筵席上,象板敲击着红牙,们翩翩起舞,舞裙拖地,锦绣飞扬。众人在这美酒佳肴、丝竹歌舞中,尽情消遣着时光,仿佛置身于醉人的乾坤之中。
当天,梁中书正在后堂与蔡夫人举行家宴,庆祝端阳。几杯酒下肚,两套菜肴上桌后,蔡夫人开口问道:“相公,你从出身到如今,成为一统帅,掌握着国家的重任,你可曾想过这功名富贵是从何而来的?”梁中书答道:“世杰自幼读书,对经史也略知一二。人非草木,我怎会不知道泰山(岳父)的恩情以及他对我的提携之力,心中感激不尽。”蔡夫人又说:“既然丈夫深知我父亲的恩德,那怎么能忘了他的生辰呢?”梁中书连忙说:“下官怎么会不记得!泰山是六月十五日生辰,我已经派人用十万贯去收买金珠宝贝,准备送到京师为他庆寿。一个月前,下人都已经领取了任务去采办,如今东西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大概九成齐备。再过几天,等全部打点妥当,就差人起程送去。只是有一件事让我有些犹豫不决:去年我也收买了许多玩器和金珠宝贝派人送去,可还没到半路,就全被贼人劫走了,白白浪费了那些财物,到现在官府还在严厉追捕贼人,却一直没有抓到。今年不知道该派谁去才好?”蔡夫人说:“帐前有这么多军校,你挑选个知心可靠的人去不就行了。”梁中书说:“离生辰还有四五十天呢,我早晚督促着把礼物准备齐全,到时候再挑选合适的人也不迟。夫人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当天的家宴从午牌时分一直持续到二更天才结束,之后的事情就暂且不提了。
咱们先不说梁中书忙着收买礼物玩器,挑选人上京为蔡太师生辰庆贺的事。且说山东济州郓城县新来了一位知县,姓时名文彬。这天,他升堂办公。只见他为官清正廉洁,做事公正廉明。他心怀恻隐之心,常常有仁慈之念。遇到争田夺地的纠纷,他会先分辨是非曲直,然后再做出公正的裁决;对于打架斗殴的事情,他会根据情节轻重来决断。闲暇的时候,他会抚琴会客,平时也会认真处理民情事务。虽然只是一个县治的宰臣官,但他确实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官。
当时,知县时文彬升堂坐在公座上,左右两边整齐地排列着公吏等人。知县随即传唤尉司负责捕盗的官员,以及两个巡捕都头。在本县尉司的管辖下,有两个都头:一个是步兵都头,一个是马兵都头。马兵都头掌管着二十个骑马的弓手和二十个土兵;步兵都头则掌管着二十个使枪的头目和二十个土兵。
这个马兵都头姓朱名仝,身高八尺四五,长着一部虎须髯,足有一尺五寸长,面色如同重枣一般红润,眼睛明亮如朗星,模样酷似关云长,全县的人都称他为美髯公。他原本是本地的富户,因为仗义疏财,结交了不少江湖好汉,还学得一身好武艺。朱仝的形象究竟如何呢?他义胆忠肝,是个豪杰,胸中武艺精通,超群出众,确实是个英雄。他弯弓能射虎,提剑可诛龙。他仪表堂堂,连神鬼见了都害怕,容貌威严,威风凛凛。面色红如重枣,就像关云长重生一般,所以人们都称他为美髯公。
那步兵都头姓雷名横,身高七尺五寸,面皮呈紫棠色,留着一部扇圈胡须。因为他膂力过人,能跳过两三丈宽的山涧,全县的人都称他为插翅虎。他原本是本县的打铁匠出身,后来开了家碓坊,还从事杀牛和放赌的营生。他虽然为人仗义,但心胸有些狭隘。不过他也学得一身好武艺。雷横的形象是怎样的呢?他就像是天上的罡星降临到人间,在众人中尤为突出。他是个好汉都头,拽拳时神臂强健,飞脚时如电光闪现。他在江海间也是英雄般的武勇人物,跳墙过涧,身轻如燕。如此豪雄,谁敢与他相争?他就是山东的插翅虎,在四海之内都颇有名声。
因为朱仝和雷横两人都不是平凡之辈,所以众人都保荐他们做了都头,专门负责擒拿贼盗。当天,知县传唤他们,两人上厅后,行了礼,听候知县的吩咐。知县说:“我自到任以来,听说本府济州管辖的水乡梁山泊,有贼盗聚众打劫,还敢抗拒官军。而且我担心各处乡村,盗贼也很猖獗,不法之徒众多。现在我唤你们两个来,你们不要怕辛苦,带着本管的土兵人等,一个出西门,一个出东门,分别去巡查抓捕盗贼。要是遇到贼人,要立刻剿灭捕获,并向上申报解送,不可惊扰乡民。你们要知道东溪村山上有株大红叶树,其他地方都没有。你们众人去采几片红叶来县里呈交,这样才能证明你们曾巡到那里;要是谁没有红叶,那就说明你们在敷衍了事,官府必定会严厉责罚,绝不饶恕。”两个都头领了命令,各自回去,点齐了本管的土兵,分别前往各自的巡察方向。
咱们先不说朱仝带人出西门去巡捕的事。只说雷横当晚带着二十个土兵,出东门绕着村子巡察。他们在各处都走了一遍,回来的时候到了东溪村山上,众人按照要求采了红叶,然后下山往村里走。没走多远,大概两三里路,就到了灵官庙前。雷横看到殿门没有关,便说:“这殿里又没有庙祝看守,殿门却不关着,难不成有坏人在里面?我们进去看看。”众人拿着火把,一起走进殿内,只见供桌上赤条条地躺着一个大汉。天气炎热,那汉子把一些破衣裳团成一块当作枕头,枕在脖子下面,正鼾声如雷地在供桌上睡得香甜。雷横见状,说道:“真是奇怪,太奇怪了!知县相公真是神明,原来这东溪村真的有贼。”他大喝一声,那汉子刚要挣扎着起身,就被二十个土兵一拥而上,用一条索子把他绑了起来,然后押出庙门,朝着一个保正的庄上走去。
如果不是前往那个地方,接下来的故事可就不一样了。这一去,将会使得东溪村里聚集起三四位好汉英雄;郓城县中也会引出寻找十万贯金珠宝贝的故事。这可真是天上的罡星来聚会,人间的地煞得相逢。那么,雷横抓住的这个汉子会被押解到哪里去呢?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