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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之艳梅

滇南有个叫于伯玉的人,通过科举考试步入仕途,担任县丞主簿等官职,在浙江为官多年。他晚年喜得千金,对这个女儿格外疼爱。女儿长大后,容貌秀丽,聪慧过人。因为她出生在红梅盛开的日子,便取名为艳梅。

于伯玉为女儿聘请老师授课,艳梅很快就熟读了《内则》,接着准备学习《毛诗》。于伯玉觉得女儿即将成年,不适合再和男学生一起学习,便想找一位像班昭那样有学问的女老师,让女儿完成学业,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一天,有个年轻的秀才前来拜访,自称:“我姐姐学识渊博,精通各种技艺,因为年纪大了,生活贫困,儿子又不成器,想靠教书谋生。我听说您正在为女儿另聘女老师,冒昧前来推荐,不知是否能符合您的要求?” 于伯玉看这个秀才,年纪三十左右,容貌英俊,气质不凡,谈吐间十分风趣,心里很是欣赏。

秀才又拿出一卷诗文说:“这是我姐姐最近的作品。” 于伯玉翻看后,发现诗文高雅,颇有大家风范,心里更加高兴,便和秀才订下约定,然后秀才告辞离开。

过了两天,秀才又来送关书(旧时聘请塾师或幕僚的文书),于伯玉询问得知,他姐姐夫家姓茅,原本是大户人家,后来家道中落。于伯玉也没详细核实,到了约定的日子,他打扫出一间单独的屋子,布置得精致整洁,准备迎接女老师,可左等右等,女老师却迟迟没来。于伯玉心里怀疑是被耍了,却又没办法催促。

不久,艳梅梳妆打扮,带着书本,径直前往新的书房。于伯玉觉得奇怪,便问她,艳梅回答说:“父亲为我另外聘请了老师,已经开始授课了,我这是去拜师,父亲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于伯玉大为疑惑,心里觉得事情不对劲,便悄悄跟在她后面。

刚到书房外,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浓郁而又清新,绝不是人间常见的香料。他还没跨过门槛,就听到一位老夫人的声音传来:“东家来了吗?我怕麻烦您亲自来接,所以悄悄来了,希望您不要见怪。” 于伯玉大吃一惊,四处张望,却不见有人,这才知道对方可能是鬼狐之类的。他急忙拉住艳梅,让她赶紧回去,艳梅却不听,径直走进书房。

艳梅和老夫人亲切地行礼交谈,就像早就认识一样。又听到老夫人笑着说:“东家不嫌弃我年老体衰,让我担任老师,就不应该如此猜疑。” 于是,老夫人打开书卷,教授艳梅《关雎》三章,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讲解详尽明白。艳梅便开始认真学习,于伯玉也不得已,进去和老夫人寒暄几句后,便坐下来交谈。

于伯玉询问古今的女史,老夫人对答如流,就像数自已家里的珍宝一样熟悉,于伯玉不禁心生敬佩。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老夫人的容貌,但听她的声音,感觉像是五十多岁的人。

老夫人又对于伯玉说:“我本是涂山氏的后裔,在贵地居住了一百多年。因为和您的女儿有缘,所以才委屈自已来做老师,我绝对不会给您家带来灾祸,希望您不要怀疑。” 于伯玉连连点头,可心里还是很担忧,回去后便让人准备饭菜送进去。

老夫人和艳梅愉快地拿起筷子,虽然没看到她们吃东西,但四个食盒很快就空了。家人私下询问艳梅,问她是否看到老夫人吃饭,艳梅只是笑着不肯说。于伯玉打算找术士驱赶老夫人,艳梅听说后劝阻道:“父亲特意聘请名师,是为了让我学习。如今有幸遇到良师,可以教导我成才,为什么还要考虑其他的事情呢?况且一开始以礼相待,最后却用武力驱赶,这也不符合风雅之道。” 于伯玉一向疼爱女儿,便听从了她的话。

艳梅每天早上接受教导,白天深入钻研,晚上复习巩固,不到三个月就精通了一部经书。于伯玉听说后非常高兴,更加丰厚地招待老夫人,礼数有加。老夫人感激他的心意,又教艳梅命卦等书籍,对她说:“你的命比较薄,才华太多反而不是福气,学习这些可以帮助你辅助丈夫,应对贫困。舞文弄墨终究不是你的主业。”

艳梅听从教导,用心学习,几十天就精通了其中的奥秘。老夫人忽然要告辞离开,说:“你的学业已经有了成就,应该学习女红,遵守妇道。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现在我要去别的地方,十年后我们在邯郸道中再相见,你千万不要思念我。”

艳梅舍不得老夫人离开,拉着她的衣服,泪流满面。老夫人为了她又勉强留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就不见了踪影。自从老夫人住在这里,衙门里的眷属和侍从都没见过她,只有艳梅能看到。现在艳梅也看不到她了,知道她已经离开,悲痛不已。

艳梅开始向大家描述老夫人的样子,说她年轻貌美如,只是鬓角的头发有些斑白。她总是穿着褐色的衣衫和白色的裙子,无论寒暑都不更换。闲暇时,老夫人会提笔写诗,好像在和别人唱和一样。诗写成后,立刻就有东西把诗拿走,连草稿都找不到。从她的诗词主旨来看,她可能是天狐暂时被贬到人间的。

艳梅还说,自已从小到大都在梦中见过老夫人,所以彼此熟悉,没有猜忌,之前乐于学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在老夫人突然不见了,她怎么能不伤心呢?每次说起,她都泪流满面,家人都纷纷安慰她。

艳梅自从老夫人离开后,开始偶尔展示自已所学的术数,每次都能神奇地应验。于伯玉想为她挑选女婿,艳梅推辞说:“父亲在这里任职多年,政绩显著,应该会有升迁的喜事。把我留在这个异乡,我一个弱女子,能没有分离的忧愁吗?” 当时于伯玉虽然年纪大了,但还希望能担任县令,听了女儿的话很高兴。再询问下去,艳梅却神色忧伤,不再回答。

起初,于伯玉不明白她的意思,没过多久,他突然得了寒疾,竟然一病不起,最终在官舍中去世,家人这才佩服艳梅的先见之明。

于伯玉入殓后,家人准备扶着灵柩回乡,艳梅劝阻说:“父亲去世后,我们家才开始走厄运,恐怕会有无妄之灾,不能让这些灾祸惊扰到家乡的人。” 她的兄长们都嘲笑她荒诞,还是决定启程。

船到云南边界时,已经有消息传开,朝廷下令要抄没于家。原来在康熙初年,吴三桂叛乱,于伯玉的二弟在他的幕府中任职,吴三桂失败后,他的二弟漏网逃亡,现在被抓获。按照从叛的罪名,灾祸牵连到了于伯玉,如果他还活着,也难免一死。

全家人听到这个消息,惊恐万分,便加快了行程。等回到故乡,行李还没卸下,朝廷的缇骑就来了,没收了全部家产,把眷属囚禁在家中。州县官员又担心他们转移财产,四处追查,连亲戚族人都受到牵连。兄长们这才后悔当初匆忙回乡的决定。

幸好中丞某公,深知于伯玉为人忠厚谨慎,特地向朝廷上疏为他辩白。后来圣恩宽大,没有全部诛杀,只是把他的三个儿子流放到边疆,以示轻微的惩罚。于家从此一贫如洗。

艳梅的兄长们想带着母亲一起去戍所,艳梅却不同意,她说:“母亲年纪大了,就像风中的蜡烛,怎么能经得起长途跋涉呢?而且生儿生女,对父母的养育之恩都是一样的,我虽然是女子,难道就不能奉养母亲吗?” 她坚决不让母亲去。兄长们也觉得母亲年老,受不了风霜,便带着家眷自已去了。

艳梅在抄家时,偷偷藏了一百两银子,这时便用这些钱购置田地,供养母亲。县令又可怜她孤苦伶仃,稍微资助了一些生活费用,她家才勉强维持生计。

第二年,艳梅已经十九岁,乡里人听说她贤良淑德,都想聘她为妻。母亲又在远房亲戚中过继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很有出息,让他继承于伯玉的香火,母亲便劝说艳梅挑选夫婿。

艳梅起初不愿意,想奉养母亲度过余生,以实现自已之前的承诺。后来有了过继的兄长,生活中有些不方便,她才同意。然而,对于送来的生辰八字,她看一眼就拒绝了,说:“这些人不是贫穷就是短命,怎么能成为我的夫婿呢?”

最后,她终于选中了一个人,说:“这个人可以。” 母亲和兄长一向相信她的术数,也没详细了解,就定下了这门亲事。

这个人姓陆,名学洙,他的父亲原本是县里的豪杰,已经去世,只有老母亲在世,家里有万贯家财,是乡里首富,大家都为艳梅感到欣慰。

艳梅嫁过去后,夫妻感情和睦,生活富足,每天穿着锦衣玉食,还有丫鬟婆子伺候,就连艳梅自已也暗自惊讶,觉得老师说的 “御穷” 之言似乎没有应验。

没过多久,陆学洙的母亲生日,前来祝贺的人挤满了家门,亲戚中的女眷都来了。陆母应酬完毕后,便让新媳妇艳梅代为招待宾客。

艳梅向一位年纪很大、昏聩龙钟的老妇人敬酒时,老妇人忽然笑着对她说:“新娘子也太匆忙了!明天又是你丈夫的生日,虽然没有贺客,但你作为妻子,难道能什么都不做吗?” 话还没说完,座中的人大多用不满的眼神看着她,她便不再说话。

艳梅心里很疑惑,但也不敢追问。晚上回到房间,她坚持询问陆学洙。陆学洙因为已经娶到了心仪的妻子,又因为疼爱她,不忍心隐瞒,便微微透露了实情。原来是媒人觉得说媒不成,白跑了一趟,便和陆母商量,重金贿赂算命先生,挑选了一个古人全福的生辰八字,伪造后送了过来。

艳梅非常难过,急忙索要陆学洙的真实生辰八字。陆学洙从盒子里拿出来,原来他实际上比艳梅小三岁,而且生日确实就在第二天,艳梅这才知道老妇人的话没错。

起初,艳梅还希望情况没那么糟糕,等到在烛光下推算,却发现他的命运比之前那些被她拒绝的人还要差。艳梅更加伤心落泪,可也无可奈何。

婚后刚满一年,陆学洙就生病了。原来陆学洙虽然身材高大,但实际年龄还小,新婚燕尔,夫妻生活甜蜜,再加上艳梅年轻貌美,让他沉迷其中,过度消耗了身体,又因为他天生体质薄弱,血气不坚,便患上了痨病,卧床不起。

起初,艳梅知道丈夫的命运,最担心他短命,所以事事节俭,还劝婆婆让他外出求学。虽然婆婆没有听从,但家人都称赞她贤惠。

现在陆学洙病情危急,艳梅暗自悲痛地说:“不是我害死了丈夫,而是丈夫因为我才生病,我怎么忍心坐视不管呢?” 于是,她亲自写了一篇疏文,趁夜悄悄向上帝祈祷。疏文大意是:“宁愿将来一起饿死,埋在沟壑之中,也不愿现在就守寡,独守空闺。” 情真意切,大约有几十字。

祈祷完毕,她突然拿起刀割破自已的手臂,衣袖都被鲜血染红,疼痛难忍,她便倒在了地上。在昏迷中,她听到有人大声呼喊:“上帝有命,已经答应你把短命换成贫穷了!” 声音巨大如雷,她惊恐地醒来,周围却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艳梅忍着伤痛站起来,走进房间看丈夫,发现他的病情似乎稍有减轻。于是,她把割下的肉和药一起煎好,给丈夫喝了下去,第二天,丈夫的病情竟然真的有所好转。十天后,病情大为好转,一个月后,陆学洙就能拄着拐杖站起来了。

艳梅默默承受着这一切,没有向丈夫和公婆说起自已为丈夫所做的一切。陆学洙病好之后,更加不读书了,时不时就外出游荡,还开始沾染饮酒赌博的恶习。好在他母亲管束严格,他才不敢太过放纵。

又过了两年,陆母病逝,陆学洙便肆无忌惮起来,每天都和一些无赖混在一起,花钱如流水,一出手就是千金,赏赐歌妓也是百贯钱财。祖父辛苦积攒的家业、母亲的积蓄以及家中仆人的经营所得,藏着的金银将近千两,粮食无数,全都输光了,家道就此败落,变得一贫如洗,甚至连田宅都没了。周围的人都为此感到寒心,只有艳梅好像并不在意。

亲戚们都责怪艳梅,说她和丈夫虽同床共枕,却像秦越两国一样疏远,对丈夫的境遇毫不关心,难道她以后能独自富贵吗?艳梅听后叹息道:“他虽然不是富贵之人,但好歹没有早早离世,我还劝他做什么呢?” 于是更加放任他四处游荡,甚至拿出自已的嫁妆供他挥霍。陆学洙觉得艳梅很贤惠,常常向别人夸赞她,可旁人却因此看轻了艳梅。

不到两年,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夫妇俩只好搬到简陋的小巷子里居住。住的是破旧的房屋,竹子搭成的屋子又矮又小,陆学洙这才开始闭门不出。

自从落魄之后,陆学洙的衣食都要依靠艳梅。艳梅白天缝补衣物,晚上纺纱织布,日复一日,毫无怨言。陆学洙生于富贵之家,却没什么本事,只能帮忙烧火做饭。他心里暗自愧疚,常常对着屋顶叹息,艳梅反而好言安慰他。听到的人都称赞艳梅安于贫困,却不知道她早已预知命运。

就这样过了三年,云南突然遭遇大饥荒。在米价昂贵、柴草稀缺的艰难日子里,艳梅日夜劳作,靠自已的双手也难以养活两人,只能勉强维持生计,还是免不了饥寒交迫。

恰好陆学洙的舅舅在京城任职,后来到中州做县令。他听说外甥家道中落,生活艰难,想要帮助他们。但又十分担心陆学洙胡乱花钱,于是封好路费,派人送信叫他们过去。

陆学洙很高兴,打算和艳梅一起去。艳梅一开始劝阻说:“我们已经散尽了万贯家财,如今又要去投靠别人,我觉得这样不妥。况且官署就像驿站,舅舅只是过客,我们再去投奔他,倘若一旦有变故,就会有漂泊他乡的忧愁。”

陆学洙被困苦的生活折磨得太久,一心想要摆脱困境,便没有听从妻子的话,找了船,收拾好行李,强行带着艳梅一起前往。艳梅也突然想起茅老妇人的约定,或许能在他乡相遇,便跟着去了。

然而路途遥远,将近万里,一路跋涉十分艰难。等到了汝蔡一带,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还没进入县城,舅舅那边就有人来了,原来舅舅又升任赵州知州。他们只好转而向西,又要走千里路程。

艳梅体质柔弱,受不了长途奔波,便在旅途中病倒了,暂时无法前行,舅舅派来的使者便先回去了。夫妇俩耽搁了一个月,才重新启程。到达州府时,只见衙署焕然一新,官吏差役正准备迎接新刺史。他们惊讶地询问后得知,前任果然是陆学洙的舅舅,但刚到任不久,就因为收受大量贿赂被揭发弹劾。舅舅被押解到省城,家眷知道还会有灾祸,便躲到京城的旧居去了。

原来,召外甥的使者还没回来,舅舅就已经被撤职,离开了赵州,他们根本追不上。陆学洙到了这一步,心灰意冷,这才后悔没有听妻子的话。他们既无处可去,又回不了家,盘缠即将用尽,也无处求助。

无奈之下,陆学洙和艳梅商量说:“我后悔没听你的话,如今到了这步田地,进退两难,离死不远了。但我要是死了,对你也不利,我们得想想办法。” 艳梅回答说:“你想怎么办呢?这里不像家乡,我没办法靠自已的手艺养活我们。其他的,我也无能为力。”

陆学洙说:“不是这样。我听说你有神奇的术数,以前在家的时候,难以施展。如今我们在这里走投无路,你为什么不为我试一试呢?这总比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好吧?” 艳梅面露难色,陆学洙再三强求,她才答应,这也是因为她的老师曾有辅助丈夫的预言。

艳梅选了个日子,拿出剩下的钱租了房子,购置器具,开了个算卦的铺子。她在门口挂了个布幔,把自已遮起来。艳梅静静地坐在里面,陆学洙在外面往来传递。前来问卦的人写好纸条递进去,艳梅批好答案再传出来,旁人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到,更别说见到她本人了。

赵地的人一开始还在观望,渐渐地便聚集过来,十天之后,门口的鞋子都摆满了。艳梅一一为他们批断,解答他们的疑惑,让他们满意而归。从此,她的名声传开,远近闻名,“幔中仙” 的美誉不仅在普通百姓中流传,连达官贵人也都知道了。

艳梅安于天命,每天早上坐在幔中,只接待十个人,其余的都推辞到第二天。她也不多收算卦的钱,每天只收一百文左右,刚好够维持生计,没有多余的钱财。

陆学洙很疑惑,问她:“以你的本事,马上就能致富。我不是奢望太多,你为什么不多收点钱,早点回到家乡,却要这样自我限制呢?” 艳梅不想说出自已的想法,便敷衍着回答:“命运的道理很微妙,圣人都很少谈论。以我的能力,只能应付这些,多了就不灵验了,这不就辜负了人家的来意吗?”

陆学洙实在贪心,笑着说:“这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如果你的术数真的很神,怎么会不多多益善呢?” 他还是坚持要艳梅多接待客人。

艳梅也想验证一下自已的命运,便增加了接待人数,还提高了价钱。第二天,来算卦的人挤满了门口,艳梅都为他们做了判决。从早上一直忙到傍晚,赚了将近一千文钱,陆学洙非常高兴。

第二天清晨,夫妇俩还没起床,就下起了大雨。中午时分,天才稍微放晴,来算卦的人很少。到了晚上,阴云密布,又下起了连绵大雨,十几天都没有停歇。溪水上涨,集市中水深数尺,根本没有人来乘船问卜。夫妇俩坐吃山空,赚来的钱很快就花光了,又饿了一天一夜,天才放晴。

艳梅更加相信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想要恢复原来的做法。陆学洙不甘心,还是强迫她多接待客人。又过了三天,他们又赚了几贯钱,夫妇俩很高兴。

到了晚上,他们安心地睡觉,却有小偷潜入家中,把所有的钱财和衣物都席卷一空。原来是因为之前下雨,围墙坏了没来得及修整,小偷才得以得逞,这也算是命中注定。

陆学洙悲痛欲绝,愤怒得不想活了。艳梅却谈笑自若,慢慢地说:“你不懂得命运,所以才会受穷。我被媒人骗了,到现在还痛心不已。因为你的命,不是贫穷就是短命,要不是我向上帝祈祷,我早就守寡了!怎么还能一起经历这些困苦呢?你别再抱怨了!” 接着,她讲述了自已梦中上帝说的话,陆学洙更加悲痛,觉得自已的命运如此,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艳梅又安慰他说:“你知道做善事可以改变命运吗?上天是允许人改变命运的。只要你能努力做善事,上天会重新安排你的命运。以我的能力,一定可以帮你回到家乡,还能恢复你原来的富贵。”

这番话本是为了宽慰他,陆学洙却认真地向她请教。艳梅沉思了很久,忽然想起一件事,说:“我和你一起来的时候,渡过一条小溪,溪水又深又急,我们差点过不去。那个地方离这里大概一里路,没有别的桥梁。如果你有决心,就在早晚闲暇的时候,去那里挑土担石修建桥梁。我再把赚来的钱帮你,召集工匠架木搭桥,一年之内,人们就能永远免去趟水过河的麻烦。这是很大的善事,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陆学洙立刻慷慨地说:“好!” 于是和艳梅商量,每天吃完饭后就开铺子算卦,傍晚就收工,闲暇时间就去修建桥梁。溪水浸到他的小腿,他却不知疲倦,严寒时手脚冻裂,酷暑时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他都不在乎。有人愿意帮忙,他反而拱手谢绝。

夫妇俩从此吃素,除了吃饭的钱,其余的都用来购置材料。材料集齐后,便召集工匠,又是砍木头又是凿石头,路上都是斧凿的声音。从开始修建到完工,一共用了十个月,桥终于建成了。

起初,这条溪水虽然深,但有时也只是没过膝盖,可人们却总是过不去。因为溪水湍急,即使是很小的石头,也能被水流冲走。人站在水里,很容易摔倒,所以一直没有人想到要在这里建桥。

自从陆学洙整天站在水边修建桥梁,虽然水流汹涌,但他却没有受伤,人们都觉得很神奇。桥建好后,行人都很高兴,便把这座桥叫做 “幔仙桥”,来纪念艳梅的灵验。

陆学洙也因此过上了小康生活,有了一些积蓄。又过了两年,积攒了一百贯钱,便打算回家。他们买了两头驴子,带着艳梅上路。

艳梅到了赵地之后,一直深居简出,从未在人前露过面。这次回去,人们才第一次见到她。虽然她已经三十岁了,但容貌依旧美丽,大家都惊叹她像神仙一样,都不敢抬头看她。

夫妇俩踏上归途,不再耽搁。然而,还没走三天,陆学洙突然得了急病,昏睡过去,摸他的身体冰冷,竟然在旅舍中去世了。

艳梅悲痛万分,怨恨自已命运不好,想尽办法维持这段婚姻,最终还是没能和丈夫白头偕老。而且她身处异乡,孤身一人,能依靠谁呢?于是她哭得吐血,昏死过去又苏醒过来。

旅舍主人因为陆学洙死得突然,担心会牵连到自已,打算向官府报案以摆脱麻烦。大家正争论不休,围观的人围得像一堵墙一样。突然,有一个人分开众人,径直走到艳梅面前,递给她一封信,说:“前村有个老妇人,听说娘子算卦很准,特以此事相求。”

众人听了非常愤怒,觉得在这种混乱的时候,怎么会有这种不急的事情,都想动手打人,以发泄心中的不满。艳梅挥手制止他们说:“这其中一定有缘故。” 她打开信一看,竟然是她的老师茅老妇人写的。

艳梅流着泪急忙问道:“老师在哪里?” 那人回答说:“已经和我一起来了,她走得很慢,所以还在后面。” 艳梅急忙跑出去等候,远远地站着张望,看到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来,模样就像茅老妇人,还没走到跟前。

艳梅立刻伏地痛哭,就像失去母亲的婴儿突然见到母亲一样,哭得说不出话来。茅老妇人走近前,用手扶起她,说:“孩子,别哭。美玉被当成泥沙,这也是命运,我们先救你的丈夫。”

于是,茅老妇人扶起艳梅,一起走进屋里看陆学洙。艳梅泪流满面,说他已经死了。茅老妇人笑着说:“这只是他的一段特殊机缘,哪里是真的去世了呢?” 她要了一张纸,写了几个字烧掉,陆学洙突然伸了个懒腰。过了一会儿,他猛地坐起来,就像从梦魇中刚刚醒来一样。

艳梅高兴地问他是怎么回事,陆学洙回答说:“昨晚我和你一起睡觉,忽然觉得身体轻飘飘地独自前行,很快就到了一个洞天福地,那里朱红的大门,红色的柱子,房屋非常华丽。有一个主人,年纪三十多岁,衣冠尊贵,随从很多。他看到我,走下台阶迎接我。又听到堂上有人叫你的小名,声音很细,说:‘艳梅的丈夫到了!’主人请我坐下,对我说:‘你因为建了一座桥,让千万人免去了涉水之苦,功劳很大!刚刚接到天帝的诏书,要把至宝赐给你,你快拜谢接受。’说完,有人绑来一个浑身长满苍毛、样子像狸猫的东西。它口中吐出一颗珠子,红光四射,主人让我吞下去,我咽了三次才吞下去。顿时感觉脏腑像被火烧一样,心中炽热,一刻都不能安宁。过了很久才稍微好一点,这时我的神明突然变得通达。主人命人摆酒为我祝贺,又出来两个女子为我敬酒,说她们是你的姐妹,还说:‘见到越水茅老妇人,你就知道了。’我在那里逗留了一整天,忽然有一个人拿着一封信来了。主人看了信,笑着说:‘姐姐也太操心了!’于是就送我回来了。我一出门就醒了,谁知道生死就在一瞬间呢?”

艳梅便拉着他去拜见茅老妇人,茅老妇人对陆学洙说:“我就是茅姓之人。之前曾被你岳父聘请,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陆学洙这才恍然大悟。

茅老妇人又说:“他也太偷懒了。要不是我写了这几行字,他说不定会抢走艳梅的婚事,把那两个女子嫁给你呢。”

说话间,旅舍主人和众人都安心了,便各自散去。陆学洙准备了酒菜款待茅老妇人,大家一起喝酒,十分欢乐。

茅老妇人突然问陆学洙夫妇:“仙乡快乐,还是故乡快乐?”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仙乡快乐。茅老妇人便从口袋里拿出一些药,让艳梅服下,又给了陆学洙一点,说:“他身上本就有宝物。” 还把剩下的药喂给两头驴子,从此驴子也不用吃草料了。

凌晨,他们一起走出旅舍,茅老妇人和艳梅一起骑着一头驴子,只有陆学洙单独骑一头。茅老妇人一声吆喝,驴子便冉冉上升,瞬间就进入云中,像纸鸢一样,很快就不见了。围观的男女何止千百人,行人、居民都纷纷下拜。于是,人们把这个地方改名为 “三仙里”,和黄粱镇一样,流传千古。

外史氏说:的确,人是可以改变命运的。艳梅因为一心想要为丈夫殉情,让短命的丈夫变成了长寿之人!陆学洙因为一件事听从了妻子的话,让穷困潦倒的自已有了成仙的可能!两头驴子一起飞升,和鸡犬升天有什么不同呢?茅老妇人的事情虽然离奇,但始终成全他人,不愧为人师。只是那个推荐西席(老师)的人,差点抢走了东床(女婿),不免让人有些不满。

随园老人说:这个故事应当和《聊斋志异》中的《细柳传》一起参看,《细柳传》中的细柳成就了自已的儿子,这里的艳梅辅助了自已的丈夫,她们都承受着不好的名声却不推辞,天地间只有这两位妇人能做到!那些乡村里的愚蠢老妇人,稍有不如意,就会指天发誓,哭哭啼啼地辩解,这才是真正的婆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