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初年，辽东有个无赖叫程黑二。他勇力超凡，身手敏捷，特别擅长跳跃，曾经能像猿猴一样迅速爬上百尺高的竹竿。不过，他却凭借这身本领当起了盗贼，很少有人能抵挡他。乡里那些有钱的人家，被他搅扰得不堪其苦，于是都严加防范。
黑二得知后心想：“我靠偷盗为生，可每次偷来的钱财很快就花光了，没剩下多少。而且我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有妻子儿女，这大半生算是虚度了。如今又被人防备，我怎么能再这样郁闷地待在这里呢？” 于是，他把自已所有的财物都分给了认识的穷苦人，带着一根竹竿和一个行囊，潇洒地远行而去。临走前，他向那些富家告别说：“以前偷你们东西的人就是我。现在我要去别的地方了，不会再打扰你们安睡，希望你们别再惦记我。” 说完就出发了。人们既觉得他行为怪异，又为他的离开感到高兴，这下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都摆酒庆祝。
黑二仓促出门，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心想京城富裕又繁华，或许可以在那里藏身，于是便从东往西走。一路上的盘缠，都靠他那根竹竿获取，倒也没遇到什么匮乏。
有一天，他走到一处山谷，四周空旷无人，天色已晚，却没有地方可以落脚。黑二向来习惯走夜路，倒也没太在意。走到半夜，他忽然看到山谷中有一座高大的宅第，十分宏伟壮观，像是大户人家的住所。他自言自语道：“我一路就像个乞丐，实在是狼狈，为何不在这路边的人家弄点钱财，也好让自已的旅途宽裕些？” 于是，他扛着竹竿快步走去，到了近前，只见那宅子飞檐斗拱，房屋多得数以百计，比他家乡的富户宅院还要气派。他心里更加高兴，把竹竿靠在墙边，攀援而上。往里窥探，只见灯火半明，还有人没睡，这里是宅子的后院。黑二见没有行人，刚要翻墙进去，又因为不熟悉路径，便躲在暗处静静观察。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有人低声说：“参星横斜，北斗星转移，银河即将西斜，夜深了，那个人多半不会来了吧？” 另一个人说：“如果真是这样，那兰姑可真是侥幸，但恐怕也躲不过去。” 说完两人笑了起来。等走近一看，原来是两个小丫鬟从夹道中走出来，嬉笑着离开了。黑二知道有侧门，顺着找过去，果然找到了。他悄悄打开门，进去后，花香扑鼻，竹声阵阵，仿佛是个美妙的地方。中间有三间屋子，绣帘半卷，烛光直射到台阶上。他心里害怕，不敢上前，仍旧躲在墙角。
不一会儿，有个女子从房中走出来，倚着窗户叹息道：“意中人失约没来，却偏偏招来这恶姻缘。” 接着又低声说：“今晚他要是再来，我可就活不成了。” 说完用衣袖掩面，那模样看上去十分凄苦。黑二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也不太在意。
很快，有个东西像飞鸟一样迅速从屋檐上落下来，落地后立刻变成了人。这人相貌雄伟，声音怪异如瓮，笑着对女子说：“别像望夫石一样傻等了，我这不是来了嘛。” 说着就一把抱住女子往屋里走，女子似乎畏畏缩缩不想进去。那人直接推着她的后背进了屋，然后关上了门。
黑二知道这是妖怪，想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悄悄来到窗下偷听。他听到那人笑着说：“你别怕，今晚可是轻车熟路啊。” 又听到女子说：“我这小门小户，实在是容不下你，这可怎么办？” 那人又说：“先试试嘛，你得忍着点。” 没过多久，就听到女子痛苦地呻吟道：“我已经受不了了，求你留一半吧。” 那人恼怒地说：“前一晚就没让我尽兴，今天还装模作样？” 女子似乎再三哀求。不一会儿，女子娇弱的哭声传来，凄惨得让人不忍听闻。
黑二心中正义感爆棚，瞬间忘了自已本是盗贼，大声喊道：“你这可恶的家伙，欺负良家女子，看我不打死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屋里传来惊诧的声音：“这人声音好勇，我可惹不起，赶紧走吧。” 黑二刚要推门，那东西已经拔开门闩想要逃跑，黑二一拳击中它的眼睛，它发出一声长鸣。仔细一看，只见它耳朵修长，身躯高大，竟然是一头驴，眨眼间就越过屋顶逃走了。黑二赶忙追上去，可很快就不见了它的踪影。他只好又顺着房梁爬下来，这时女子已经整理好衣服出来迎接他了。
女子径直上前道谢说：“我这柔弱之躯，突然遭遇，若不是您，我今晚可就性命不保了，我该怎么报答您呢？” 黑二这才想起自已是个盗贼，不过他倒也没露出惧色，跟着女子进了闺房。在灯下一看，女子容貌如花，风姿绰约，娇艳动人，他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而且女子眼中还含着泪，脸上泪痕交错，十分惹人怜爱。黑二询问她被欺负的缘由，女子低头不答，过了一会儿才说：“这实在是前世的孽缘，我都羞愧得说不出口。” 黑二笑着说：“我搅了你的好事，你会不会怪我鲁莽？不过，我救你脱离困境，也希望能得到点回报。” 女子红着脸说：“我就像残败的柳枝，本不值得您攀折，但如果您不嫌弃，我愿意以此报答您的大恩。” 黑二又笑着说：“我倒不在乎这些，只是担心你见识过厉害的，看不上我。” 于是，两人便亲昵起来。
女子这才告诉黑二：“您别怀疑，我家都是狐仙。我小名叫胜兰，跟着父母在这山谷中住了将近百年。有个叫长鸣侯的，就是那头驴，它见我长得美，就强行要和我成亲。我父母害怕它的威势，勉强答应了。才过了一晚，我就已经狼狈不堪。如今承蒙您搭救，您的恩情如同再生父母。如果您不嫌弃我是异类，我愿意侍奉您一辈子。”
黑二向来胆子大，又很高兴能得到这样一位，倒也没什么可害怕的。只是问道：“狐仙就只害怕灞桥那头驴吗？” 女子回答：“不是的，这是聂隐娘的黑卫，和普通的驴可不一样。它的主人是剑仙，能在百步之外取人首级，我们尤其害怕，所以不敢反抗。” 黑二惊讶地说：“这样的话，我也很危险啊。” 女子说：“您不用担心。您前世就是空空儿，和聂隐娘的师父同属剑仙，他们不会加害您的。不然，那怪物也很有力量，要不是有所忌惮，怎么会听到声音就逃走呢？” 两人在枕边低声细语，不知不觉就到了天亮。女子先起身去告诉父母。不一会儿，屋里满是前来叩拜的男女，他们为黑二换上新衣，张灯结彩，大摆筵席，热热闹闹地举行了婚礼。
女子知道黑二以前是盗贼，劝他改邪归正，去参军吃粮。黑二常常骑着马回岳父母家，独来独往，没人能猜透他的行踪。过了一年，女子生下一个儿子，长着一张像驴一样的长脸，黑二想杀了他，女子不忍心，极力劝阻才作罢。后来，黑二因军功被提拔为把总，却又因为酗酒被罢官，于是回到山谷中，不再外出。
外史氏说：狐仙生性，若不是这兽中的 “缪毐”，还真没办法降住它们。可惜啊，那驴没什么本事，又被黑二给打败了。要是长鸣侯得逞，那些被狐仙蛊惑的人，大概也会像黑二离开家乡时那样，摆酒庆祝了。可无奈它被黑二一声怒喝就吓得逃窜，让胜兰找到了如意郎君，真是让人感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