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有个老妇人,她以前是京都某户人家的婢女。她常常说起在京都当差的时候,因为自已机灵,很受主妇的宠爱。她的主人家非常富有,还世袭着官职,只是一直为没有儿子而发愁。后来主人纳了一房妾室,妾室很快就怀孕了。恰好这时主人因为差事要外出,临行前,他看着妾室对妻子说:“这孩子来得不容易,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然而,主妇是个极其善妒的人,她表面上假装答应:“好的!” 可等丈夫一走,心里就盘算着:“这是妾室的孩子,对我有什么用呢?” 于是,她想尽各种办法要让妾室堕胎,幸好孩子没有掉。等到妾室快要生产的时候,主妇偷偷嘱咐这个老妇人,不管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要扔掉。老妇人向来喜欢讨好主人,等妾室生产后,果然找机会把孩子抱走了。一看,是个男孩,她就把孩子交给了看门的人,让他扔到外面去。看门的人一开始心里也觉得不公平,但又无可奈何。正好运煤的空车经过,他就把孩子丢到了车上。车夫扬着鞭子离开了,根本没察觉到车上多了个孩子。
主妇得到老妇人的回报后,反而诬陷妾室房里的婢女和老妈子没有好好看护,导致自已的孩子丢了,又哭又骂。不过,她也没有深入追究,没过多久这件事就过去了。她还觉得妾室是个不祥之人,妾室刚出月子,就把她嫁出了门。等主人回来的时候,孩子和妾室都没了,他愤怒到了极点,一下子晕倒在地,随后就因为痰疾突然去世了。
主妇一开始还不在意,等到丧葬的事情办完,另立了继承人,嗣子又很蛮横粗暴,对她很不好,还常常说:“当初你不让那孩子出生,现在还来指责我这个隔房的儿子吗?” 亲族们都厌恶主妇的嫉妒,也一起欺负她。主妇这才恍然大悟,偷偷嘱咐以前的仆人,让他去找那个被扔掉的孩子,可怎么也找不到了。
这时主妇已经六十多岁了,她独自坐在房间里,垂着头,又是后悔又是羞愧,羞愧至极就哭起来。没过多久,就怀着悔恨离开了人世。后来听说那个孩子被西山的一个财主收养了,这个财主就是煤窑的主人,他也正发愁没有子嗣。当初佣人送煤回来,看到车上的弃儿,孩子又哭又闹。佣人仔细想了想,有了主意,赶忙跑回去把孩子献给了主人,主人非常高兴,给了他丰厚的赏赐,把孩子当成自已的儿子。孩子长大后,十分聪明,还考中了秀才。那个扔掉孩子的仆人年纪大了之后,偶然遇到了煤窑的人,才打听到孩子的下落,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只有那个老妇人在我家,年过七十,因为年老疾病,身体溃烂而死,两条大腿烂得不成样子,就好像被重重打过一样,这大概就是她帮着主人断绝后代的报应吧?
外史氏说:自古以来,嫉妒带来的灾祸,原本就不止这一桩,读到这个故事,怎能不让人寒心,恨不得剥了妒妇的皮,吃了她的肉呢?话虽如此,像这样的妒妇何止千千万万。如果没有像程婴和公孙杵臼那样舍生取义的人,必然会导致家族香火断绝,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把家族的传承责任都推到奴仆身上,恐怕是过于苛刻的言论,也不足以让人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