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生童之杰是滦州人,他曾收藏了一把利剑,自称这把剑能斩杀鬼狐,不过人们原本并不相信他的话。某年秋天,他带着这把剑在山东的道路上行走,有旅人询问,他就兴致勃勃地讲述这把剑的神奇,还说:“我拿着这把剑,虽说不能像能敌万人的勇士那样,但遇到魔鬼邪妖,要一一斩杀它们也并非难事。那些只能在人间杀敌斩将的兵器,相比之下可就逊色多了!” 他常常把这些话挂在嘴边,于是就有好奇的人想要试试他的本事。
有个人先和童之杰结交,与他一同出行。当时济上有一户大户人家,他们居住的宅第被妖怪占据,只好搬到县城里去。这个人知道这件事,有一天,两人一起住宿的时候,他就骗童之杰说:“天气还是很闷热,旅店里住满了人,我知道有一个清凉的地方,你愿意跟我去看看吗?” 童之杰询问详情,他说:“我的一位好友有座别墅就在那里。要是我们一起去拜访,今晚就有地方落脚啦!” 童之杰听后很高兴,就跟着他一起前往。
到了地方,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那个人带着童之杰来到一座宅子前,门还没关,但里面寂静无人。原来这就是那户大户人家的宅子,因为有怪异之事,主人知道没人敢进去,所以也就没在意门锁。两人带着行李径直走了进去,刚到中门,那个人假装惊讶地说:“怎么连一个打扫的人都没有?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到附近找找看。” 童之杰看宅子里修整得颇为整齐,也就没有怀疑。而且他仗着自已武艺高强,豪爽地答应了。那个人随即快步走了出去,到了外面,就关上了门,还用皮带系住两个门环,心想童之杰肯定没办法翻墙出去,然后就笑着离开了。
童之杰等了很久,那个人都没回来,心里暗自觉得奇怪,想要出去,却发现门已经被锁住了。他顿时明白过来:“这个人大概是想试探我的本事!幸好我有剑,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于是就在庭院旁边的一个房间里,掸去灰尘,在榻上坐了下来。当时已经天黑了,他也没心思往宅子深处去,握着剑坐了好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动静,也没见到什么异常,就有些疲倦,想要睡觉了。
他刚躺下,就听到有轻微的声响。窗户上没有糊纸,他趴在窗边偷看,在淡淡的月光下,看到一个身高只有一尺左右的人,身材矮小肥胖,像个侏儒,在台阶前来回走动,样子很像狐狸。童之杰大声呵斥,它一下子就不见了。童之杰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就放松下来,又躺了下去。
不一会儿,突然火光熊熊,亮得能照清人的胡须眉毛。有一个异物,身高和屋檐一样高,脸像南瓜的颜色,双眼像碗一样大,闪闪发光,火光就是从它的眼睛里发出来的。它全身长满了绿色的毛,大约有几寸长,样子十分可怕。童之杰不禁双腿发抖,但还是勉强抽出剑,虚张声势地对着它。那个异物笑着说:“这把剑用来杀鸡还差不多,怎么能大言不惭地用来骗人呢?” 它的声音像乌鸦叫,响声震动了整个屋子,童之杰的剑早已掉落在地。
正在他惊慌失措的时候,忽然听到环佩的声音,那个异物竟然消失不见了。童之杰定了定神,远远地看见几对纱笼,从庭院后面走了出来。等走到他所在的卧室前,原来是一位中年,妆容精致,服饰华丽,身后跟着十几个小丫鬟,都穿着红紫色的衣服。童之杰心里既诧异又觉得怪异,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妇人推开门走进房间,让小丫鬟拿着蜡烛照亮,微微冷笑着说:“要看竹子也得问问主人,怎么能擅自做这宅子里的客人呢?难怪仆人容不下你。” 说完,她面向北坐了下来,让童之杰以礼相见。童之杰既然没办法逃走,只好勉强起身向她作揖。他偷偷看了看妇人的容貌,只见她眉黛如绿,肌肤粉白,风韵犹存。
童之杰心想,刚才那个巨大的鬼怪都怕这个妇人,她一定是这里的厉害角色。我得到这把剑,还从未试过,刚才因为害怕,被鬼怪嘲笑,现在面对这个看似柔弱的妇人,要是还不用剑,难道真的要束手待毙吗?他看到妇人指挥着婢女,似乎对自已不利,心里很是不安,于是俯身捡起剑,挺剑刺向妇人。
妇人忽然回头一笑,说:“你还把自已当成剑侠吗?我心怀仁慈,不想伤害你的性命,还想传授你济世的法术。你却包藏祸心,反而用剑来刺我,你真是不可救药。你既然有锋利的剑,那就来砍我的头吧。要是做不到,你就别想活了。” 说着,她侧过身对着童之杰,让他动手。童之杰害怕了,又把剑扔掉,跪在地上说:“我不敢了!”
妇人又笑着说:“你这小子还算知道自已的分量,似乎还可以教导。” 于是让他起身坐下,对他说:“我其实是像红线女那样的剑侠,精通剑术,不像你这样平庸。因为这里有鬼怪和狐狸作祟,我特意来这里居住,那些妖怪都逃得远远的了。之前试探你的,都是我的仆人假扮的,并不是真的妖怪。而宅子的主人不知道我是仙人,还以为是妖怪,所以这里很久都没人居住了。刚才我在后庭,听仆人说你有宝物,但气势不够,所以晚上过来,想传授你一些特别的本领,哪里有别的意思呢!”
童之杰听了非常高兴,赶紧跪在地上,请求妇人收他为徒。妇人让他捡起刚才扔掉的剑,反复擦拭,对他说:“这是道家的荡魔剑,不是我们这类人用的,所以需要借助人的力量才能发挥作用。像我的剑,能够飞腾变化,使用起来畅通无阻。不过,是你辜负了这把剑,而不是剑辜负了你。我传授你口诀,再用符水来煮这把剑,那么天下的妖魔,就不难全部荡平了。”
童之杰更加急切地请教,妇人于是说道:“天心正大,吾法正直,荡涤邪秽,肃清一世。” 传授完口诀,她就让小丫鬟拿着剑去,用某种符和某种水来煮,直到剑发出光芒为止。她还对童之杰说:“这把剑并非不锋利,只是在世间沾染了尘埃,也不免变得钝了些。”
接着,妇人和童之杰坐下来交谈,详细讲述了剑侠的事迹,并且告诫童之杰要心地正直,救济万物。否则,剑就算有灵性,又能算得上什么宝物呢?童之杰一一恭敬地答应。
过了一会儿,小丫鬟拿着剑出来了,只见剑光芒四射,不再是之前暗淡无光的样子,童之杰于是再次拜谢,恭敬地接过剑。妇人又叮嘱了几句,就回到内室去了,这时已经是五更天。童之杰睡了一会儿,天就亮了,他急忙起身整理衣服,准备到庭院去辞谢妇人。这时,小丫鬟已经出来了,又交给他一个皮袋子,说:“夫人有令,人与神的道路不同,不适合经常相见。你拿着这个袋子,把天下的魔妖都收进去,十年后才能到武当山去找她,到时候再打开袋子,细细叙说。” 童之杰又拜谢接过,小丫鬟随即走进内室。
童之杰刚出门,那个骗他的人早已在门口等候,笑着问他:“这里面还挺安乐的吧?” 童之杰心里很生气,但想到妇人教导他要正直,就没有隐瞒,详细地讲述了自已的经历。最后说:“你差点害了我,但我的剑却因为你而变得神奇,恩怨就此两清吧!” 说完就离开了,不再和他多说,那个人听了也是半信半疑。
后来听说童之杰在江右展现出很多神奇的本事,还出家做了道士,帮人驱邪,不收取一文钱,人们这才感到十分惊讶。我在邗江的时候,听说了很多童之杰的神术和奇事,姑且列举一两件,就足以让人震惊。
扬州有一个妇人,起初患有痨病,后来又梦到和鬼交合。那个鬼面目臃肿,毫无血色,身体冰冷如冰。每次鬼来的时候,妇人就会感到精神萎靡,难以承受。她的家人请童之杰来祛除这个鬼,童之杰询问了鬼的样子后,笑着说:“这是一个淹死的鬼。” 于是他没有进入妇人的房间,而是带着众人直接来到江边。深夜,鬼果然出现了,童之杰突然冲上前去抓住它,然后切割、剖剥,鲜血流了一地,那股臭味让人无法忍受,同行的人都捂住了鼻子。童之杰把鬼装进袋子里,鬼还在袋子里发出声响,他就扛着袋子离开了。妇人的病这才好了,半年后就痊愈了。
还有某县的一户富家,他家的女儿被狐狸作祟。白天女儿光着身子躺在床上,夜晚却精心梳妆后起身。侍女偷看,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在被子和枕头边时常能发现几十根长长的毛,这是狐狸留下的。童之杰听说后,带着剑前往。他一到富家门前,就拔剑一挥,狐狸应声倒地。他抓到一只狐狸,将近三尺长,鲜血淋漓,已经快死了。童之杰于是剖开狐狸的心脏,用来治疗富家女的病,病很快就好了。他仍然把这只狐狸装进袋子里,慢慢地离开了。人们看到他的袋子大约只有二尺长,却能装下各种异物,没有什么装不下的,不禁惊讶得咂舌。
童之杰做了道士后,没有回到家乡。戊辰年,他去武当山游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外史氏说:有人怀疑传授给童之杰的口诀只有寥寥数语,肯定不是真正高深的秘诀。我认为仅仅 “正直” 这两个字,就抵得上千百道符咒,甚至连剑都可以不用,更何况是口诀呢!为什么这么说呢?胆量的大小,取决于气势的强弱。而气势的强弱,原本又源于内心的正邪。内心正直并且以正直的行为去践行,这就是孟子所说的 “浩然之气”。仙佛人神,都离不开这两个字,剑侠就更不用说了。同样是一把剑,懦弱的人使用就总是发挥不出威力,勇敢的人使用就能所向无前,剑的灵性难道不是取决于人吗?所以,天下有真正大勇的人,不一定需要剑,也能让神灵钦佩,鬼怪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