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鞘的金光裹着我和温尘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拖得老长。
墨羽的冷笑还在身后渗着寒气,可温尘握剑的手松了松,转而扣住我手腕:"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袖口渗进来,像根烧红的铁钉钉进我发颤的骨缝里——刚才那口血咳得太急,此刻喉头还泛着铁锈味,可比起玉碑在识海里翻涌的血雾,这点疼倒像被风吹散的灰。
洞穴入口的石笋在金光里泛着青,我踩进去的第一脚,鞋底就黏上了层湿漉漉的苔藓。
温尘的剑往前虚指半寸,冰雾顺着剑锋漫开,替我扫开了脚下的滑腻。"小心台阶。"他低低道,指尖在我后腰轻轻一托——这动作太熟了,像从前在寒渊峰爬三十三重石阶时,他总怕我被积雪滑倒。
可此刻石阶上的苔藓泛着诡异的紫,石缝里渗出的水不是清的,是暗红,像被泡了三百年的血。
"这里的符文非常古老。"空灵仙人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我转头时,见他正仰着脖子,白眉几乎要扫到洞顶。
他的指尖悬在石壁半寸外,那里的岩面浮着团幽蓝的光,仔细看竟是无数细如发丝的符文纠缠成的星图。
我这才发现,整面石壁都爬满了这样的纹路,从洞顶垂落,在地面交织,连脚边的石缝里都蜷着几枚极小的符——它们像活物似的,随着我的靠近轻轻震颤。
"是血契纹。"青风长老不知何时站到了另一侧,他的玄色道袍扫过石壁,几枚符文"嗤"地缩进岩缝里。
这位总爱捻着长须说"天道昭昭"的长老此刻眯着眼,指节叩了叩石壁:"当年血魔座下大弟子善用此术,以活物精血为引,将神识封在石中。"他话音未落,我腕间的剑鞘突然发烫,烫得我倒抽冷气——玉碑在识海里撞了我识海壁一下,像在催促什么。
温尘的手指立刻覆上来,他掌心有常年握剑磨出的薄茧,蹭得我腕骨发痒:"又疼了?"他低头看我,眼尾的红痣被洞光映得发亮,"刚才渡的灵力不够?"我摇头,反手攥住他袖口。
那团金光从剑鞘里溢出来,在我掌心凝成小太阳似的光斑,正巧照在脚边一枚蜷缩的符上。
那符"唰"地展开,像朵突然绽放的花,露出里面藏着的小字:"待玉碑泣,引归人至。"
"是引路灯。"紫菱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我回头,见她正捧着个青瓷瓶,瓶里飘出的药香混着洞底的湿冷,倒像春天里沾了露水的艾草。
她走过来时,裙角扫过地面的符文,那些幽蓝的光便追着她的绣鞋亮起来,像群跟着萤火虫飞的夜蝶。"这是我在极北冰原见过的引魂阵。"她把药瓶塞进我手里,指尖触到我手背时轻轻一颤——许是摸到了我手背上还未褪尽的血痕,"不过...这阵眼不在石里。"她抬手指向洞的最深处,那里黑黢黢的,只能隐约看见个石座的轮廓。
玉碑又震了震。
这次我听见了声音,不是之前的蜂鸣,是极轻的抽噎,像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
我突然想起昨夜在帐中,它的裂缝里漏出的那缕光——原来不是光,是它哭了三百年的眼泪,滴在石缝里,凝成了这些引路灯。"它在等我。"我对着温尘说,声音轻得像怕惊着谁。
他的拇指在我手背上两下,算作回应,可握剑的指节却更白了——我知道他在怕什么,怕玉碑里的血雾,怕神器认主时的反噬,怕我像墨羽说的那样,魂魄被绞成碎片。
"阿瑶。"他突然叫我,声音低得只有我能听见。
洞顶的水珠落下来,滴在他发间的玉冠上,溅起细小的响。"若等下..."他喉结动了动,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我踮脚碰了碰他唇角——那里还沾着刚才替我挡黑雾时溅的血,咸的。"若等下真有事,"我摸着他后颈的碎发,那是他从前总嫌麻烦不肯束起的,"你就抱着我。"
空灵仙人的指尖突然顿在石壁上。
他的白眉抖了抖,转身时眼底泛着光:"找到了。"他指向洞深处的石座,那里不知何时亮起了一圈金光,像给石座镀了层蜜。"这符文阵的枢机在石座下,"他说,"当年血魔用玉碑镇压神器时,留了道认主的锁。"他的指尖划过空气,画出道银线,"玉碑的泪引你们来,现在需要..."
"需要我。"我接口。
玉碑在识海里转了个圈,这次的震颤里带着股雀跃,像从前在凡界时,我给街角的流浪猫喂完鱼干,它蹭我裤脚的模样。
温尘的手臂突然收紧,把我往他怀里带了带。
我能听见他心跳撞在胸腔里,一下,两下,像敲在我心口的鼓。"我知道。"我仰头看他,"但你说过,我是萧瑶,是从凡界爬上来的萧瑶。"
洞底的风突然转了方向。
原本追着紫菱裙角的幽蓝符文"唰"地全部涌向石座,在半空织成张网。
石座上的金光更盛了,我甚至能看见里面有团影子在动,像被封在琥珀里的蝶。
玉碑的抽噎声越来越清晰,我这才发现,那声音不是从识海传来的,是从石座里,从那团影子里——原来它不是在哭,是在喊我,喊了三百年的"归人"。
"走。"我拉着温尘的手往前迈。
他的剑仍握得死紧,可脚步却跟着我挪。
青风长老在后面念了句什么,我没听清;紫菱的药香被风卷走了,只余若有若无的甜;空灵仙人的白袖扫过石壁,几枚符文"啪"地碎裂,像星子坠地。
石座越来越近,我能看见上面刻着的字了,是"镇魔"两个篆体,被金漆填得满满的。
就在这时,洞穴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
那声音像极了寒渊峰下的地火在翻涌,震得洞顶的水珠噼里啪啦往下落。
我心中一紧,温尘的剑"嗡"地出鞘半寸,冰蓝色的剑气裹着我们,将落下来的水珠冻成了晶亮的冰珠。
石座里的影子动得更急了,我甚至能看清那是把剑的轮廓——原来这洞穴深处藏着的,不是别的,是被镇压了三百年的,神器的本体。
轰鸣声震得我耳膜发疼,后颈的碎发被气浪掀得乱飞。
温尘握着我的手突然收紧,指节几乎要嵌进我掌纹里——他的掌心沁出薄汗,是我从未摸过的潮湿。"小心!"他低喝一声,我顺着他目光抬头,正撞进一双猩红的眼睛里。
那是尊两人高的石像,从洞穴最深处的阴影里挪出来时,石屑簌簌往下掉。
它胸口刻着与石壁同色的血契纹,原本闭合的双眼裂开两道红缝,像淬了毒的针尖扎进我识海。
玉碑在识海里炸出团白光,我喉间一甜,险些又要咳血——却被温尘及时渡来的灵力压了下去。
他的灵力带着寒渊峰雪水的清冽,顺着我的经脉漫开,连带着把石像威压里的阴毒之气逼出三分。
"是血魔座下的镇灵卫。"青风长老的声音发颤,他的玄色道袍被气浪掀得鼓起来,露出腰间那串从不离身的木佛珠。
我看见他指尖快速掐诀,佛珠在掌心转成虚影,"当年血魔用活人祭炼石俑,以魂魄为引,这东西...怕是认玉碑为主。"他话音未落,石像的石臂己经抡了过来,带起的风刮得我脸生疼。
温尘的剑"嗡"地出鞘,冰蓝色剑气裹着金光迎上去——那是他用我的灵力温养了百年的剑,此刻竟在剑刃上凝出半透明的玉碑虚影。
"阿瑶!"紫菱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我转头时,见她举着青瓷瓶往空中一抛,瓶口涌出的药雾凝成淡紫色屏障,正挡在我和石像之间。
药雾触到石臂的瞬间发出"嗤啦"声,像热油浇在冰上——那是她用极北冰蚕的丝混着赤焰花炼的蚀骨散,专破阴邪之物。
石像的石臂被腐蚀出个焦黑的窟窿,却连停顿都没有,另一只手己经攥成拳砸向紫菱。
"退!"温尘的剑划出半圆,冰雾骤起,将紫菱卷到我身侧。
我借着这空隙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混着玉碑的光喷在地上——这是方才青风长老说的"以血引灵"之法。
地面的血契纹突然活了,幽蓝的光顺着我的血线窜上石像的脚腕,像无数条小蛇啃噬石身。
石像发出闷吼,石屑纷飞间,我看见它心口的血契纹闪了闪,竟透出点熟悉的红——那是玉碑裂缝里漏出的光色。
"它在找玉碑!"我抓住温尘的手腕,把他的剑往石像心口引。
温尘立刻会意,冰蓝色剑气裹着金光首刺那处。
剑刃入石的瞬间,石像的红眼睛突然暗了暗,喉间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
我识海里的玉碑震得更急,这次我听见了清晰的"咔嚓"声——是石像体内的锁链崩断的声音。
"破阵!"空灵仙人的白袖突然扫过我们头顶,他指尖捏着的符纸"唰"地燃成灰烬,在石像头顶凝成八卦图。
那些追着紫菱裙角的幽蓝符文突然倒着涌回来,顺着八卦图的纹路钻进石像的七窍。
石像的动作顿了顿,石臂重重砸在地上,震得整个洞穴都晃了晃。
我趁机摸出腰间的短刃,那是温尘用自己的剑穗上的金缕编的,此刻正贴着皮肤发烫。
"温郎!"我喊他。
他回头的瞬间,我把短刃塞进他手里——那是我用他渡给我的灵力温养了三年的,专破血契的"同心刃"。
他眼尾的红痣抖了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冰蓝色剑气裹着金刃刺进石像心口的刹那,玉碑在识海里炸开团暖光。
我看见石像的血契纹开始消退,露出下面刻着的小字:"待归人破锁,引神器现形。"
"轰——"
石像碎成了漫天石屑。
紫菱的药雾还悬在半空,被石屑一撞,散成星星点点的紫。
青风长老的佛珠"啪"地断了线,木珠子滚得到处都是,却在碰到石屑的瞬间冒起青烟——原来石屑里还裹着未散的阴毒。
温尘的剑垂在身侧,剑尖滴着淡金色的血,那是他为了护我硬接石像那一拳时受的伤。
我想去碰他的手,却被他先一步攥住,按在他心口:"我没事。"他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看前面。"
石座不知何时升了半尺,原本刻着"镇魔"的地方裂开条缝,透出的光比之前亮了十倍。
我能看清石座下的东西了——是把剑,剑身裹着层血红色的雾气,剑柄上缠着根己经褪成灰白的丝绦。
那丝绦的纹路我太熟悉了,是凡界绣娘最普通的"并蒂莲"花样,我从前在街头卖绣品时,总爱留两寸这样的边角料收在匣子里。
玉碑在识海里发出清越的鸣响。
这次不是抽噎,是久别重逢的欢唱。
我突然想起三百年前的雪夜,我缩在破庙的供桌下,冻得发抖时捡到的那块碎玉——原来它不是凡物,是跟着我穿越两界,等了我三百年的引路灯。
"阿瑶。"温尘的拇指蹭过我手背,"那是..."
"是我的剑。"我轻声说。
石座的裂缝又开了些,剑身的血雾开始消散,露出下面刻着的"瑶光"二字——那是我在凡界时,总爱对着月亮许的愿:"若有来生,我要做片能照路的光。"
洞穴突然又震了震。
这次不是石像的轰鸣,是从石座下方传来的,像有人在敲一面蒙了三百年灰的鼓。
温尘的剑立刻出鞘,挡在我身前。
紫菱的药瓶在她掌心泛着微光,青风长老弯腰捡起最后一颗佛珠,指尖还沾着石屑的灰。
空灵仙人仰头看向洞顶,白眉皱成个结:"这震动...像是地脉在醒。"
我盯着石座下的剑,能看见血雾里还裹着些细碎的影子——是三百年前的记忆吗?
是我被人欺辱时玉碑的微光,是温尘第一次递给我药时泛红的耳尖,是紫菱在寒渊峰替我挡下冰锥时裂开的裙角。
玉碑的光突然变得灼热,我手腕上的剑鞘"咔"地弹开,那道裹了我们一路的金光"唰"地冲进石座裂缝里。
"小心!"温尘的手臂圈住我后腰,将我往他怀里带了半步。
石座的裂缝"轰"地裂开,血雾裹着金光喷涌而出。
我闭眼前的最后一眼,看见那把叫"瑶光"的剑正从石座里升起来,剑柄上的丝绦突然泛起新绿——像极了凡界春天里,第一枝抽芽的柳枝。
而在那剑的下方,石座最深处的阴影里,有双眼睛正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