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先生想了想，也觉得自已犯了老年人常有的通病，啰嗦，便严肃地道，“摆饭吧。”
等着上菜的间隙，又道，“你的孝心，我与你祖母都知晓，但尽孝不在外物。往后少回三湾子庄，纵然回来，也无须带这么些礼品。你嫁到白家，就是白家的人。”
方才他回房，看到那一大堆礼盒，心里很欣慰。
不是欣慰于阿弦往家搬财物，是欣慰于她得到白家人的认可，然而该教的还是得教。
没有哪个婆家，喜欢媳妇儿总惦记着娘家。
许弦声站起来道，“祖父的教导，阿弦谨记在心。”
野山参、鹿茸、灵芝等药材，她已经一样样请祖母看过，收好。
料想不会发生上一世的悲剧。
饭菜是柳妈做的，蒸的白米饭，喷香扑鼻，四个菜，煎干鱼、腊肉炒青豆、丝瓜炒鸡蛋、白菜豆腐汤，不如白家丰盛，却是许弦声最爱的家常菜。
赵家下人，也有三合面馒头和菜汤。
许老先生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因而饭桌上安安静静，一家三口默默吃完了晚饭。
然后，许老先生说，“阿弦，你祖母对你甚为牵挂，与她说说话。”
自已背着手去院子里转圈消食。
赵氏拉着许弦声悄悄笑道，“这老头子，明明自已也牵挂着你，不好意思说。”
许弦声也笑了。
祖父就是这样，表面上看不出一丝温情，其实内里善良得很。
许家这宅院，是套两进的青砖大瓦房，不算很大，但也尽够住了。
儿女活着的时候，老两口带着女儿住在后院，长子长媳住在前院，后来长子不慎落水丧命，长媳改嫁，女儿也生病夭折。
过得几年，收养了许弦声，老两口就搬到前院，养娘带着许弦声住后院。
那养娘就是柳妈，许弦声长大后也没走，留在许家帮工。
除了她，许家还有两个长工，陈二牛和老刘头，住在前院厢房。
许弦声被赵家接走之后，后院就空了下来，但一草一木，所有摆设，都如她在时一样。
看着这熟悉的一切，许弦声有种冲动，想说祖母我不嫁了，我回来好不好？
又觉这话说出来就是无理取闹，除了让老两口烦忧焦虑，没有别的作用。
虽然这院里的时光仿佛停滞，可她知道这只是假象，外面的变化总有一日波及院里，她就算躲回这小院，躲回祖父祖母的羽翼之下，也无法安稳一世。
而且她已经长大，就不能再做小儿态。
当天晚上，赵氏跟她一起睡，教她一些以前没来得及教的东西。
“阿弦，往在家，我与你祖父总跟你说简朴，力求你质朴无华。如今嫁了人，可不能再那样了，得变一变。你今日穿的这套秋香色衣裙就很不错，但在我看来，还能再艳一些。闻桐城的少奶奶们怎么打扮，你也学着点，莫要一味守旧。”
许弦声今日吃惊的事情已经够多了，然而听见赵氏此言，还是觉得惊讶，“祖母，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祖母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是良家女子应当端庄朴素、循规蹈矩，不应该讲究衣着妆容，以色事人者，才会在意外表。
赵氏抚摸着她的头发，娓娓道来，“乡下的风言风语厉害着呢。两个快入土的老头老太，养着个青春年少的小妮儿，哪敢让她漂亮？只能往丑里装扮，还得谨守门户，低调度日。”
就这，还惹来个王老四。
若不是机缘巧合嫁到白家，还不知眼下如何呢。
许弦声也反应过来，喃喃道，“祖母！”
原以为是老两口的观念跟不上这变化中的时代，却没想到，是怕她出意外。
不过，她可不认为自已有多漂亮。
祖父祖母看她甚美，大约是因为孩子总是自家的好。
赵氏以一种雨过天晴的语气说道，“如今好了。白家护得住你，怎样漂亮，你就怎样装扮。德、言、容、功，妇容排第三，也是女子应修的妇德，十分重要。阿弦，这一项你有所欠缺，祖母也教不了你，你自已得好好学。”
许弦声保证道，“嗯，我一定用心！”
赵氏又压低声音，笑道，“往小里说，世上男子，都爱个好颜色。别看你祖父现在是个老木头桩子，年轻的时候，也稀罕我涂个脂抹个粉，穿件鲜亮衣裳。”
许弦声心内大汗，想象不出祖父祖母年轻时相处的场景。
赵氏：“姑爷是大家子弟，见过的只会更多。虽然夫妻相守，不以美色为本，但若能让丈夫赏心悦目，何乐而不为呢？性子也和顺些，尤其是背着人，与姑爷莫要丁是丁，卯是卯，撒个娇、说句软话都使得。你祖父的好些话，听听就罢，不可当真。”
白家富贵，人丁也多，光凭贤惠二字，只怕站不住脚。
许弦声依在她怀里，点头称是。
祖母说的都对，可白承璟已经有了意中人，心里眼里都是魏玲珑。
赵氏又说了一会儿，沉沉睡去。
前院的许老先生，也睡得分外香甜。
自从当年收养了许弦声，老两口就自觉担着莫大的责任，一日都不敢松懈，如今确定了许弦声嫁到好人家，这责任终于能卸下了，心里都很是舒畅。
许弦声却睡不着。
祖父祖母的心情，她大致明白。
这一刻，她真希望自已对他们说的是真的，与白承璟夫妻恩爱，在白家受到敬重，是白家安享荣华的三少奶奶。
也许，她该再努力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