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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雨线蓝靛与笨蛋爹地的声波糖霜

雨又下起来了,不是疏疏落落的银丝,而是扯天扯地的雨幕,砸在染坊的青瓦上,轰响如鼓。水巷成了浑浊的河,乌篷船在泊位里不安地起伏。傅沉舟背靠着西厢房紧闭的雕花木门,能听见雨水从檐角瀑布般冲泄而下的哗响。空气里饱胀着湿漉漉的蓝靛气息,浓得化不开,像沉在水底的旧梦。

他摊开掌心。那个从书场带回的白瓷碟里,胭脂色的糖浆微微晃动,映着桌上唯一一盏摇曳的油灯,碟心竟凝出一圈细小的涟漪,仿佛被无形的雨点击打。白日里评弹先生那句“心尖上最烫的话”,还有苏晚锁骨间瓷片传来的、与他同频的擂鼓般的心跳,此刻被这雨声放大,在他耳膜里反复冲撞。他喉结滚动,指尖无意识地在碟沿划圈,糖浆的粘稠触感透过薄薄的瓷壁传来。

“吱呀——”

门被推开一条缝,带着湿意的风卷进来,吹得灯焰剧烈摇晃。苏晚侧身闪入,手里托着一块靛蓝布头,发梢和肩头沾着细密的水珠,鬓边那朵母贝绒花被水汽浸润,流转着更温润的光泽。她反手关门,将屋外的喧嚣雨声暂时隔绝,只余下更清晰的、雨水冲刷屋顶瓦片的连绵声响。

“张奶奶说,”她将那块湿布抖开,靛蓝的波浪在昏黄光线下起伏,“雨声是天上纺的线,得用‘骨头蓝’接着,才染得出银河的底色。”她走近木桌,目光扫过傅沉舟掌心那碟胭脂糖浆,又落在他紧抿的唇线上。油灯的光在他侧脸投下浓重的阴影,下颌线绷得有些僵硬。

傅沉舟像是被那目光烫到,猛地缩回手,瓷碟“叮”一声轻响落在桌面,糖浆剧烈地晃荡起来,几乎要泼溅而出。“我……”他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厉害,淹没在窗外一阵更猛烈的雨瀑声中。

苏晚没说话。她只是拿起桌上那支细小的糖画笔——正是他白日里在书场靛蓝小本子上涂鸦的那支。笔尖还残留着一点凝固的胭脂色。她将笔尖探入他掌心瓷碟的糖浆里,缓缓搅动。粘稠的、带着玫瑰暗香的糖浆缠绕着笔杆,拉出细长晶莹的丝线,在灯下泛着暖融融的光泽。

她忽然拉起他另一只手。他的指尖冰凉,带着雨气的微潮。她引着他的手,覆上自己握着糖画笔的手背。她的手温软,带着蓝靛染料的微涩气息,稳稳地包裹住他微颤的指节。然后,她带着他,将饱蘸糖浆的笔尖,轻轻点向摊在桌上的那块靛蓝湿布。

笔尖触碰到的靛蓝棉布,胭脂色的糖浆瞬间晕开一小团,像一滴血泪落进深蓝的湖。傅沉舟屏住呼吸。苏晚的手带着他的手,没有在布上画鹊桥,也没有勾勒星子,只是顺着布匹本身天然的纹理,缓慢地、稳定地,画下一道蜿蜒曲折的线。那线条毫无章法,歪歪扭扭,时而深陷布纹沟壑,时而又被凸起的棉结顶得跳跃,如同雨夜里迷失的航迹。

“张奶奶还说,”苏晚的声音很低,几乎贴着傅沉舟的耳廓响起,气息温热,拂过他冰凉的耳垂,“讲不出口的话,就让糖浆顺着雨线的纹路流。”

随着她的话语,傅沉舟感到掌心下,苏晚的手背肌肤微微发烫。同时,一股极其细微却清晰的震颤,透过两人紧贴的肌肤,顺着他的指尖,一路攀升,首抵心口——不是错觉!是他自己的心跳,透过某种神秘的连接,正清晰地回传!沉重、紊乱,带着糖浆般的粘稠与滚烫,一下下撞击着他胸腔的内壁,又通过相贴的手掌,震荡着苏晚的指骨。

他猛地抬眼看向苏晚。她正垂眸注视着布上那道曲折的胭脂色糖线,侧脸在灯影里显得异常沉静,只有微微颤动的眼睫泄露了一丝心绪。而她锁骨间,那枚冰裂纹瓷片正幽幽亮起!不再是之前被评弹声波牵引的碧绿幽光,而是一种更炽烈、更滚烫的赤金色光芒,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星核。那光芒穿透薄衫,在她颈间投下一小片熔金般晃动的光斑,光斑的边缘,细密的冰裂纹路清晰可见,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内部奔涌的热流撑裂!

“苏晚……”傅沉舟喉头艰涩地滚动,声音终于冲破了粘滞的糖浆和轰鸣的雨声。他反手,更紧地握住了她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掌心滚烫的汗意瞬间濡湿了两人相贴的肌肤。他想说什么,可那些在心头翻滚了千遍万遍的话语,此刻却像被那熔金般的光灼烤着,蒸发得只剩下最原始笨拙的称谓。

就在这时,窗外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骤然亮起!惨白的光芒瞬间吞噬了油灯昏黄的光晕,将整个染坊西厢照得亮如白昼,也将窗纸上疯狂舞动的雨线烙印得分毫毕现。紧接着,一声撼天动地的惊雷在屋顶炸开!

“轰——!!!”

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门窗上,木格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桌上那盏油灯被震得灯焰骤灭!黑暗瞬间吞没了一切。

在绝对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雷声余韵里,傅沉舟只感到掌心下苏晚的手猛地一紧。同时,一股更汹涌、更滚烫的搏动感,如同地底奔涌的熔岩,毫无阻隔地、排山倒海般透过两人紧握的双手和紧贴的肌肤,狠狠撞入他的心脏!

那不是心跳的回响。

那是两股同源的心跳,在极致的黑暗与惊悸中,在糖浆与雨线的牵引下,在冰裂纹深处熔金光芒的灼烧里,彻底挣脱了血肉的桎梏,汹涌澎湃地,合二为一!

黑暗中,只有苏晚锁骨间那枚瓷片,依旧固执地散发着熔金般炽烈的光芒,将两人紧握的双手轮廓,投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那光影勾勒出的,不再是分离的个体,而是一颗在雷暴中心,被糖霜与声波共同熔铸的、剧烈搏动着的、赤金色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