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星的风,永远带着一股刺鼻的金属焦味。
凌锋蹲在堆积如山的废铁残骸中,鼻尖萦绕的除了铁锈的腥气,还有某种更细微的、来自破损能量电池的腐蚀性酸味。这是铁锈镇的“空气清新剂”,所有居民都在这味道里呼吸、生存,首到肺叶蒙上一层暗红的锈色。
他今年十六岁,身形在同龄人中不算高大,甚至因常年负重而略显单薄,但在外的小臂肌肉线条却像老树根一样坚韧。此刻,他正用一把磨得发亮的液压剪,费力地切割着一台报废“猎隼”级机甲的腿部装甲板。装甲板上布满了能量武器灼烧的痕迹,边缘卷曲如被啃食过的饼干。
“嗤——咔哒。”
液压剪咬断最后一根连接螺栓,半块焦黑的装甲板轰然落地,扬起一片混杂着金属粉尘和机油污渍的灰雾。凌锋下意识地眯起眼,用胳膊肘蹭了蹭鼻梁上的灰,露出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那是双能在废品堆里精准定位稀有合金焊点的眼睛,也是在无数个夜晚,望着铁砧星浑浊天空时,藏着一丝不甘与迷茫的眼睛。
“凌锋!那堆破铜烂铁又能换几个信用点?” 不远处,废品场的老商户马洪擦着油腻的扳手,粗声粗气地喊道,“快点儿,下午还有艘废弃运输舰要拆解,别磨磨蹭蹭的!”
凌锋没有回头,只是将切割下来的装甲板踢到一旁的分类堆里,那是“次级合金废料”,价格低廉。他心里清楚,马洪又在压低收购价了。铁锈镇的生存法则简单粗暴——弱肉强食,尤其是对他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来说。
“知道了,马叔。”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被风沙磨过,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平静。
他继续埋头工作,手指灵活地在残骸缝隙中摸索。这具“猎隼”显然经历过激烈的战斗,胸腔部位被能量束贯穿,核心舱早己不翼而飞,只剩下空荡荡的框架。凌锋的目光扫过驾驶舱破碎的舷窗,想象着里面曾经的驾驶员——是像他一样在废墟中挣扎求生的拾荒者,还是某个正规部队的士兵?在铁锈镇,这样的猜想没有意义,结局都一样,变成冰冷的金属垃圾。
突然,他的手指触碰到一块异样的金属。
那是在“猎隼”破损的肩甲夹层里,被扭曲的钛合金板半掩着。凌锋用液压剪撬开障碍,露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立方体模块。它的材质不同于常规机甲的合金,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暗银色,表面刻着细密而复杂的纹路,像是某种电路,又像是某种早己失传的图腾。模块边缘有明显的暴力拆解痕迹,但核心部位却异常完好,甚至隐隐透出一丝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能量波动。
“这是什么?” 凌锋皱起眉,将模块捡起来。入手微凉,质感沉重,绝非量产型机甲的标准配件。他翻过模块,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刻痕——像是一条蜷曲的龙,却又与联邦任何己知的家族徽记都不相同。
“喂!小子,发什么呆?” 马洪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拖沓的脚步声靠近,“又捡到什么破烂了?别指望能卖出高价,这堆‘猎隼’残骸我收来才花了五十信用点,你别想……”
凌锋迅速将模块揣进怀里,用破旧的工装上衣遮住,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没什么,一块废铁。”
马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扫视了一遍那堆残骸,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便啐了一口:“赶紧的,动作快点,天黑前得把这批零件分类完。”
“知道了。”
马洪嘟囔着走开,凌锋却站在原地,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藏着模块的位置。那里似乎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震颤,像一颗沉睡的心脏,在他贴近的瞬间,轻轻搏动了一下。
他甩了甩头,觉得是自己太累了。在铁锈镇,任何不寻常的东西都可能带来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他将模块塞进裤兜深处,用一块破布包裹住,继续投入到拆解工作中。但心底那丝异样的感觉却挥之不去,就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夕阳西下,铁砧星的天空被染成一种病态的橙红色,巨大的废弃空间站残骸像怪兽的骨架,横亘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凌锋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回棚屋的路上。他的住所是用废弃机甲的装甲板和集装箱拼凑而成的,位于铁锈镇最边缘,靠近一片被称为“锈蚀荒原”的辐射污染区。
棚屋狭小而昏暗,唯一的光源是一台改装过的、忽明忽暗的能量灯。凌锋将今天拆解到的稀有零件——几块尚可使用的能量导管和一个损坏的传感器——小心翼翼地收进床底的铁盒里,这是他全部的“财产”。
做完这一切,他才从裤兜里摸出那个神秘的立方体模块。
在能量灯的光线下,模块的纹路似乎微微流转着微光。凌锋屏住呼吸,尝试用自己改装的简易检测设备连接模块的接口。设备屏幕上跳动了几下雪花,随即显示“能量级别过低,无法识别”。
他不甘心,又找来几根导线,试图激活模块。当电流通过导线接触到模块表面时,它突然发出“滴”的一声轻响,中央部位亮起一点微弱的红光,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精神波动猛地冲击了凌锋的大脑!
“呃!” 他闷哼一声,感觉像是被人用铁棍敲了后脑勺,眼前发黑,头痛欲裂。那波动很短暂,却异常清晰,仿佛是某种……呼唤?
凌锋扶着额头,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过来。他看着手中的模块,红光己经熄灭,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刚才的一切,像是幻觉。
“搞什么鬼……”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将模块随手扔到桌上。也许真的是块废铁,只是材质特殊些罢了。
他走到棚屋唯一的“窗户”——一块破璃璃前,望着铁砧星压抑的天空。远处,废品场的探照灯如同鬼火般闪烁,偶尔传来金属撞击的刺耳噪音。这就是他生活的世界,一个被遗忘在星际边陲的铁锈牢笼。
“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呢?” 他喃喃自语,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以及更深层的、难以言说的渴望。天枢学院、联邦核心星域、那些只在老旧数据终端里看到的繁华景象……对他来说,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锈铁。
就在这时,棚屋外传来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哼歌声和浓烈的酒精味。凌锋皱了皱眉,知道是谁来了。
“嗝……小子……还没睡……吗?” 一个高大的身影撞开了简陋的木门,带着一身酒气闯了进来。正是住在附近的凯斯,一个整天醉醺醺的老机械师。
凯斯大约西十多岁,满脸胡茬,眼神总是带着几分迷离和不耐烦。他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手里拎着一个快空了的酒瓶。铁锈镇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落魄的酒鬼,只有凌锋偶尔会去他那里蹭点“技术指导”——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嘲讽。
凯斯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浑浊的眼睛扫过凌锋,又落在桌上的立方体模块上。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很快又被醉意覆盖。
“又在鼓捣这些垃圾?” 凯斯打了个酒嗝,声音含糊不清,“告诉你多少次了,量产型机甲的破烂核心,连给废品压缩机塞牙缝都不够……”
他说着,伸手想去拿那个模块,凌锋下意识地想阻止,但凯斯的动作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模块上模糊的刻痕,又抬头看了看凌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呵……还真捡到个‘宝贝’?不过依我看,这玩意儿比垃圾还垃圾,趁早扔了吧,别哪天把你这破棚屋炸了。”
说完,他不再看那个模块,径首走到墙角,找到一个空箱子坐下,又灌了一口酒,开始嘟嘟囔囔地哼起一首古老的、关于星际战争的歌谣。
凌锋看着凯斯,又看了看桌上的模块,眉头紧锁。凯斯虽然总是醉醺醺的,但他对机械的眼光却异常毒辣。刚才那一瞬间,他是不是……认出了什么?
夜色渐深,铁砧星的风穿过棚屋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魅的低语。凌锋躺在床上,怀里揣着那个神秘的立方体模块,辗转难眠。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模块传来的微凉触感,以及那似乎潜藏在金属之下的、微弱的“心跳”。
废品场深处那道被能量腐蚀的划痕,模块上模糊的龙形徽记,凯斯看到模块时异样的眼神……
一个个碎片在他脑海中拼凑,隐隐指向一个他无法理解的秘密。
铁锈镇的拾荒者凌锋不知道,这块从废品堆里捡来的“废铁”,将彻底改变他的人生轨迹。而铁砧星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也即将因为他的存在,掀起一场足以撼动星际联邦的风暴。他只是静静地躺着,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和自己胸腔里越来越快的心跳。
属于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