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雨让紫安城的青石板路泛着潮湿的光,远处皇宫的琉璃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雪儿就在那里。
"宸宣,你这两日几乎没合眼。"柳意韵将热茶推到他手边,茶汤里浮沉的茶叶像极了他此刻纷乱的思绪,"北千桓若真要伤雪儿,当日就不会......"
"不会什么?"姜宸宣突然转身,眼底布满血丝,"不会屠尽南宫家满门?不会将她囚在深宫?"茶盏被扫落在地,碎瓷西溅。
柳意韵沉默地拾起碎片。窗外传来货郎的叫卖声:"新皇颁新政喽——佃户也能分田啰——"
这声音像把钝刀,生生剖开姜宸宣的愤怒。这几日他走遍紫安城,听到的尽是些不可思议的传闻:
城南老农摸着新分到的地契老泪纵横
茶楼说书人激情澎湃地讲着"新政十条"
连往日横行街市的税吏都开始规规矩矩发放赈灾粮。
"有意思。"姜宸宣突然冷笑,指尖着腰间短刀,"一边当仁君,一边做屠夫。"
柳意韵突然按住他的手:"今早我路过兵部衙门,看见他们在准备封后大典的仪仗。"她压低声音,"听说......是焱朝的离落痕公主。"
姜宸宣瞳孔骤缩。
院墙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禁军正在张贴皇榜。他借着暮色凑近,只见朱砂写就的诏书上赫然写着:
"焱朝公主离落痕,贤良淑德,特册封为皇后,三日后行册封礼。"
话音未落,暗处突然射来一支羽箭,钉在他耳畔的柱子上。箭尾缠着的布条浸满血腥气,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宫变在即"
南宫映雪皱了皱眉,伤口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她抬头望了眼高耸的宫墙,月光下,那些青砖仿佛在嘲笑着她的徒劳。
——明日再来吧。
她刚转身,忽然听到一阵压抑的啜泣声。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却又止不住地从墙角传来。
"谁在那里?"南宫映雪下意识问道。
"有刺客!"两名侍卫立刻拔刀出鞘,寒光在月色下格外刺目。
南宫映雪冷笑一声:"你们是被吓大的吗?明明只是个小姑娘。"
巡逻的侍卫闻声赶来,火把的光亮照出了墙角那个瘦小的身影。那是个约莫十西五岁的小丫鬟,听到动静后慌忙爬出来,头也不敢抬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饶命!大人饶命!"
南宫映雪走到她面前,阴影笼罩着那个颤抖的小身子:"起来吧。"
"娘、娘娘,奴婢不敢..."小丫鬟的声音细若蚊蝇。
"我不是什么娘娘!"南宫映雪突然提高了声音,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不该对一个小丫鬟发火。
深吸一口气,她放缓了语气:"起来,这里没人要你的命。"
可那小丫鬟依旧跪着,瘦弱的肩膀不住地发抖。南宫映雪俯身扶起她,这才发现她的手腕细得惊人,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
——然后她看到了那双手。
原本应该白皙的手背上布满了红肿的水泡,有些己经破皮,露出里面鲜红的嫩肉。
"你的手怎么了?"南宫映雪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小丫鬟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没、没事..."
火光下,南宫映雪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一张尚未长开的脸,却己经有了深宫里特有的惊惶神色。她的左脸颊上还有一道未消的红痕,像是被人打过。
"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叫竹叶..."
"在哪当差?"
"浣、浣衣局..."
南宫映雪盯着她闪烁的眼神,知道她在说谎。浣衣局的宫女手上会有冻疮,但不会是这样的烫伤。
"说实话。"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竹叶的眼泪突然决堤:"奴婢、奴婢是云霄殿的粗使丫头...今日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南宫映雪的眼神骤然变冷。云霄殿——那是皇后的住处。
"跟我来。"她不由分说地拉起小桃的手,转身对侍卫道:"告诉你们皇上,我要带这个丫头回宫。"
侍卫们面面相觑,却没人敢阻拦。这位主子虽然被软禁,但皇上对她的态度谁都看得明白。
竹叶惊恐地想要挣脱:"娘娘不可!奴婢、奴婢会连累您..."
南宫映雪没有回头,只是更紧地握住了那只伤痕累累的小手:
"在这深宫里,能连累我的,从来都不是你们这些可怜人。"
烛火摇曳,映着竹叶伤痕累累的手臂。
南宫映雪指尖沾着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那一道道狰狞的鞭痕上。药膏清凉,可竹叶仍疼得微微发抖,却咬着唇不敢出声。
"三天内不要碰水。"南宫映雪轻声道。
竹叶沉默着,半晌才怯怯抬头:"奴……奴婢该怎么称呼您?"
南宫映雪望着她稚嫩的脸庞,心中一软:"我也就比你大两岁,怎么担得起'您'?你要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姐姐吧。"
竹叶怔了怔,眼里闪过一丝光亮,轻轻点头:"……姐姐。"
南宫映雪揉了揉她的发顶,柔声问:"你这么小,为什么要进宫受这份罪?"
竹叶的眼泪突然滚落:"我本来和弟弟过得很好,爹娘种地,日子虽不富裕,但也安稳……"她声音哽咽,"可紫安城大乱那日,爹爹为了护着我们,被……"她说不下去了,肩膀剧烈颤抖。
南宫映雪心口一窒——那场大乱,她比谁都清楚。
"后来娘亲病重,我只好卖身进宫,换十五两银子给她治病……"竹叶抹了抹泪,勉强扯出一丝笑,"等攒够钱,我就能出宫了。"
南宫映雪眼眶发热,伸手想抱她,可刚碰到她的背,竹叶就痛呼一声,猛地缩了一下。
"怎么了?"南宫映雪皱眉,不由分说地掀开她的衣袖——
——白皙的手臂上,交错着数道紫红的鞭痕,有些己经结痂,有些却还渗着血丝。
南宫映雪呼吸一滞,又迅速撸起她另一只袖子,同样触目惊心。
"皇后打的?"她声音冷得吓人。
竹叶低着头,死死攥着衣角,眼泪一颗颗砸在手背上。
沉默,就是答案。
"从今日起,你跟着我。"南宫映雪一字一句道,"没人能动你一根手指。"
竹叶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惶恐:"不行的!姐姐,皇后娘娘她……"
"她算什么?"南宫映雪冷笑,眼底燃起冰冷的怒火,"皇后就可以仗势欺人了。"
烛火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映着竹叶满是泪痕的脸。
"你不要害怕。"南宫映雪指尖轻轻拂过她红肿的手背,声音低而坚定,"明日我去皇后那把你要过来,你就不用再受这份罪了。"
竹叶睫毛颤了颤。
她早听浣衣局的婆子们私下议论过——雨尘阁里住着的这位姑娘,连皇上都让三分。若她肯开口,自己或许真能逃出离落痕的魔掌……
"谢谢姐姐!"竹叶猛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砖地上,"奴婢做牛做马——"
"起来。"南宫映雪一把拽住她,力道有些重,"我不是这后宫的主子,别跪我。"
她大步走向殿门,猛地推开。夜风卷着落叶扑进来,两名侍卫慌忙按刀转身。
"有没有好些的去肿止痛药?"
其中一名侍卫紧张地打量她:"姑娘受伤了?可要禀报皇——"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受伤了?"南宫映雪冷笑,"去找药。"
药膏送来时还带着御药房特有的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