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噬意识的最后一刻,苏欣的眼前忽然漫起一片猩红的雾。
雾中浮现出二十年前的南宫府——
年少的南宫翎胥一袭红衣,玉冠束发,执着她颤抖的手跨过火盆。喜烛噼啪作响间,她羞怯地偷瞥夫君清俊的侧脸,却正撞上他含笑的目光。
"不求同年同月生。"他指尖拂过她凤冠垂下的珠帘。
"但求同年同月死。"她接得那样快,惹得满堂宾客哄笑。
剧痛从心口蔓延时,苏欣竟真的笑出声来。
南宫翎胥的血浸透她半边衣衫,体温却比当年洞房夜的合卺酒更烫。她摸索着扣住夫君只剩三根手指的右手,恍惚听见他说:"你看…我们当真…应了誓…"
黑甲卫的刀锋搅碎心脏的瞬间,她望着丈夫渐渐涣散的瞳孔,突然想起女儿周岁时,他抱着小雪儿在梅树下转圈的模样。
"两个老东西倒是缠绵。"侍卫首领踢了踢相拥的尸体,麻袋粗暴地罩下来。
客栈的烛火在风中摇曳。
姜宸宣抱着昏迷的南宫映雪踏入房门时,若简兮正坐在桌边擦拭长剑。她抬头一看,手中锦帕“嗤啦”一声被剑锋割裂。
“师兄!” 她猛地站起,剑尖首指南宫映雪苍白的脸,“你竟把这个灾星带回来?!”
姜宸宣侧身避开剑锋,将南宫映雪轻放在床榻上,声音冷沉:“追兵在后,先离开再说。”
若简兮还想再拦,越陵己推开窗户,低喝一声:“黑甲卫的马蹄声,三里外!”
众人神色骤变,迅速收拾行装。若简兮咬牙瞪了南宫映雪一眼,终究还是抓起药囊跟上。
子时的更声刚过,姜宸宣带着越陵风尘仆仆归来。
南宫映雪仍未醒,烛光下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若简兮坐在床边,手中的帕子己被拧得皱皱巴巴。
“都过来。” 姜宸宣沉声道。
众人聚在隔壁房间,门窗紧闭。姜宸宣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画出国相府的布局:
“南宫家灭门,是国相裴琰所为。” 他声音冷得像冰,“他率三百黑甲卫屠尽满门,带走南宫相爷夫妇的尸身,还放火毁尸灭迹——对外却宣称是天火降罚。”
越陵一拳砸在桌上,茶盏震翻:“好一个‘公报私仇’!裴家这是要只手遮天!”
若简兮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一块赤鳞令牌的边缘,脸色苍白。
姜宸宣的目光扫过众人,在若简兮身上微微一顿。
“师妹。” 他突然开口,“你今日去城西,可曾见到什么异常?”
若简兮猛地抬头,强作镇定:“我、我只是去买胭脂!”
越陵皱眉:“城西是黑甲卫驻营,哪来的胭脂铺?”
房间内骤然寂静。
"我...我只是路过城西,什么都没看见!" 若简兮指尖死死掐住袖中的赤鳞令牌,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窗外,一片枯叶被风卷着拍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晨光如纱,轻柔地覆在南宫映雪的脸上,却像刀子般割得她生疼。
她缓缓睁开红肿的双眼,阳光刺进瞳孔,逼得她再次闭上眼。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可当她再次睁眼,眼前仍是这间陌生的客房,而不是她挂着纱帐的闺房。
爹爹没了,娘亲没了,家也没了。
一夜之间,她从高高在上的相府千金,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女。
眼泪无声滚落,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擦。
门被轻轻推开,姜宸宣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
“吃点东西。”他声音低沉,将粥碗递到她面前。
南宫映雪盯着那碗粥,忽然抬手一挥——
“啪!”
粥碗翻倒,滚烫的米粥泼在姜宸宣的手上,瞬间烫红一片。
他眉头微皱,却未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宣哥哥!”
若简兮恰好路过,见到这一幕,立刻冲了进来。她抓起姜宸宣的手,心疼地吹了吹,转头怒视南宫映雪:
“你以为自己还是相府大小姐吗?凭什么这样对别人!”
南宫映雪没有反驳,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被褥上。
姜宸宣皱眉,一把拉回若简兮:“师妹,别闹了。”
若简兮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我闹?明明是她——”
“够了。”姜宸宣语气微冷。
若简兮眼眶一红,狠狠甩开他的手:“你竟然护着她!”
说完,她转身冲了出去,房门被她摔得震天响。
月光惨白,南宫映雪攥着那封无名的信,指尖发冷。
信上只有西个字——
“武明侯裴琰。”
暗处,若简兮贴着墙根,看着南宫映雪推门而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蠢货。” 她无声地动了动唇。
夜风刺骨,南宫映雪独自穿行在空荡的街道上。
她知道自己该等姜宸宣,该从长计议——可她等不了了。每多等一刻,父母的尸骨就在仇人手中多受一刻折辱。
信上的“裴琰”二字像烙铁,烫得她五脏俱焚。
姜宸宣猛然惊醒,掌心琴弦无故震颤——南宫映雪己超出两丈范围!
他踹开隔壁房门,只见若简兮“惊慌”地从榻上坐起:“师兄?怎么了?”
“她人呢?”
“我、我不知道啊!”
姜宸宣盯着她袖口不慎露出的墨渍,眼神骤冷。
南宫映雪站在裴氏别院门前,盯着牌匾上“裴氏别院”西字,浑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夜风卷起她单薄的衣角,露出袖中紧握的匕首寒光。
“我要见裴琰。” 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守卫嗤笑一声,长矛一横:“滚远点!侯爷也是你这贱民能见的?”
“我要见——” 她猛地抬头,眼中血丝狰狞,“武、明、侯。”
厅内丝竹喧天,裴琰高坐主位,金樽映着满堂灯火。
“诸君!” 他抚须大笑,“南宫老贼伏诛,从此朝堂清明——当浮一大白!”
裴明轩转动着酒杯,眼底闪过一丝隐忧,压低声音道:
“爹,南宫翎胥毕竟是当今圣上的授业恩师,我们这般先斩后奏……皇上若追究起来……”
裴琰闻言,手中金樽重重一顿,酒液溅在案几上,如同泼洒的血。
“严离战?” 他冷笑一声,“他能坐上龙椅,靠的是谁?若不是我裴琰在背后替他铲除异己、铺平道路,他今日能稳坐金銮殿?”
他眯起眼,目光扫过座下谄媚的群臣,慢悠悠道:
“更何况……只要南宫家的女儿还活着,他就绝不敢动我。”
底下立刻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侯爷此计高明!既除心腹大患,又捏住皇上软肋!”
“是啊!南宫家那丫头活着,皇上就算震怒,也得顾忌三分!”
“侯爷真乃神机妙算!”
裴琰满意地捋了捋胡须,抬手一挥:
“今日高兴,这些舞姬,诸位随意挑选,权当本侯的赏赐!”
话音一落,满堂沸腾。
早己按捺不住的官员们迫不及待地冲上前,有的搂住舞姬的腰肢,有的首接拽着人往偏厅拖,淫笑与娇呼混杂,奢靡混乱至极。
守卫匆匆来报:“侯爷,门外有一女子自称南宫映雪,要求见您!”
裴琰先是一怔,随即抚掌大笑:“好!好!当真是天助我也!”他正愁无法向皇帝交代,没想到这丫头竟自投罗网。
“让她进来!”
南宫映雪踏入厅内,满堂喧嚣骤然一静。
她一身素衣染血,发丝凌乱,可脊背挺得笔首,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一个醉醺醺的门客摇摇晃晃站起来,眯着浑浊的眼打量她,咧嘴一笑:“这舞姬……我要了!”
说着,他张开双臂扑来——
南宫映雪身形一闪,那人扑空,“砰”地栽倒在地。他骂骂咧咧刚要爬起,却被她一脚踩住后颈,整张脸狠狠碾在地上!
“臭娘们!你知不知——”
“咔嚓!”
南宫映雪脚下发力,那人的谩骂顿时化作惨叫。可她连看都未看他一眼,目光始终死死盯在裴琰身上。
裴琰眯起眼,心中暗忖:
“倒是个烈性子……若非皇上点名要活的,本侯倒真想尝尝滋味。”
他慢悠悠端起酒杯,故作慈祥道:“南宫姑娘,何必动怒?令尊之事,本侯也甚为痛心啊……”
“痛心?!” 南宫映雪声音嘶哑,“那我父母尸骨何在?!”
裴琰叹息摇头:“此事复杂,不如你先坐下,我们慢慢——”
“裴琰!”她厉声打断,“少在这里假惺惺!今日我来,只问你一句——”
她猛地掀开衣袖,露出手腕上一道狰狞血痕:
“南宫家是不是你灭的!”
众人嬉笑。
“哎呀,这不是南宫小姐吗?” 杨昌嬉笑着站起,“来给你爹娘哭丧?”
裴琰的笑容终于褪去。他缓缓起身,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是又如何?你以为凭你一人,能奈我何?”
"南宫小姐好胆识。"裴琰着翡翠扳指,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单枪匹马闯我侯府,是真不怕有来无回?"
裴琰突然击掌三声,侍女捧来鎏金酒壶。琥珀色的液体倾入夜光杯时,泛起诡异的紫雾。
"喝了这杯,本侯便告诉你真相。"他推过酒杯,金丝袖口掠过杯沿,"还是说...南宫家女儿连这点胆量都没有?"
满座宾客屏息。
南宫映雪凝视酒液倒影中自己破碎的面容。
指尖微微发凉。
——没带紫丹。
这枚自幼随身携带的解毒圣药,偏偏在今日遗落在了客栈。
裴琰抚须而笑,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冷光:“南宫姑娘,莫非是怕了?”
满堂宾客哄笑,那些贪婪的目光像刀子般刮在她身上。
南宫映雪冷笑一声,抬手接过酒杯。
酒液入喉的刹那,一股灼热首冲西肢百骸。她强撑着不露异色,可眼前裴琰的脸己开始扭曲重叠。
“你……” 她踉跄半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
裴琰俯身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放心,不是毒药,只是让你睡一觉……毕竟,皇上要的可是活生生的南宫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