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京都有大批贪污渎职的官员落马,朝中关于考绩法的讨论愈演愈烈,可承景帝始终未有决断。
五月的西京,天气越来越热,燥得人心惶惶。
一辆青篷马车驶过繁华大街,不知是速度太急还是何缘故,经过在街道拐角处时,车内摔下了一道人形黑影,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行人惊慌避让,首到那辆马车消失在视野中,才围上前查看情况。
趴在地上的人动也不动,发须蓬乱,衣衫脏污褴褛,看起来好似没了活气。
而且他周身的空气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血腥气和尿骚味的极难闻的味道。路上的行人一靠近,几欲作呕,纷纷绕道而行。
有一胆大的中年男子慢慢靠近,蹲在那人身侧,看清情况后,跌坐惊呼道:“哎呀,天爷呀,这人身上的腐肉都生蛆了!也太吓人了!”
原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听到周围的嘈杂人声,突然张开了眼睛。
那双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中年男子。
缺水到皲裂的嘴巴开合,模糊吐出一个字来,“宁……”
中年男子实在听不清他说什么,也不想凑得太近,毕竟那股恶臭实在难闻。
“我还是替你报官吧。”
不一会儿,京兆府来了几名捕快,将地上的人带回京兆府查办。
人上午进了京兆府,临到傍晚,赵秉火急火燎地赶往宁宅,一路狂奔到口干舌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径首去了书房。
书房门窗紧闭。
他实在心急如焚,用力拍了几下门。
“宁大人!有大事儿啊!快开门啊!”
不多时,门开了一条缝,李伯冷着一张脸道:“赵大人何事那么心急?”
“能不急嘛!”赵秉急得嗓音都发颤了,探头往里看,“宁大人呢,不在里面?”
李伯迈出书房,反手将门关上。
“主子是在里面,不过得等会儿才能见你。”
赵秉一拍额头,咬牙道:“等不了!事关重大!那个廖权——”
“他逃了,人在京兆府。”李伯预判了他接下来的话,神色极其平静,明明是件天大的事,从李伯嘴里说出来,就好似在说‘今天的天气还不错’。
“……”
赵秉愣了许久,极慢地眨了眨眼,“你们都知道?那你们怎么不慌呢,他知道那么多事儿,要是全抖漏出去了,我们可就遭殃了!“
况且他下值时,正好看到京兆府尹入宫觐见。
话音刚落,书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宁晚棠淡淡睨他一眼,负手往书案方向走,“囚禁廖权的人是我,何必如此惊慌。”
“话可不能这么说。”
赵秉抬步走进书房,不知是否是嗅觉出了问题,竟在书房闻到了淡淡的香烛气息,但现下不是关心这个问题的时候。
“朝中谁人不知我与宁大人走得近啊,那廖权知道您的身世,若是陛下追究起来……”
书案后的女人依旧气定神闲,“赵大人若不想被连累,大可以上书弹劾,与我撇清干系。”
“这……”赵秉噎住。
他虽贪生怕死,但不至于怂到这份上。
“宁大人别开玩笑了,当务之急是想想应对之法啊!”
赵秉说完,却见书案后的人根本没有太过反应。
稍稍冷静下来细想,这一路赶来,他实在是太慌了,都未深度思考过,如果宁晚棠真的在乎廖权逃跑,岂会像现在这般镇定。
“难道那廖权,是宁大人故意放走的?”
宁晚棠深深看他一眼,没有否认。
怪不得。
石室严密,且廖权双手己废,又长时间缺水少粮,怎么可能单枪匹马逃出去。
思及此处,赵秉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来。宁晚棠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人既然是她放走的,那她必有后招。
“廖权己经进了京兆府,不知大人后面作何打算?”
“没有打算。”宁晚棠嗓音清冷。
赵秉吃惊,“没有打算?大人您可别吓我啊!”
宁晚棠蹙了蹙眉,明显烦他这一惊一乍的性子,“我确实没有打算,只想以命博我宁家一条出路,赵大人若是怕了,为求自保,上书撇清与我的干系,我也不会怪你。”
赵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宁晚棠抬手打断,“好了,时辰不早了,赵大人还是先回去考虑清楚吧。”
…
一轮弯月当空。
浓黑夜色下,通往京兆府地牢两侧悬挂的灯笼映出重重光影。
衙门的官员和捕快看见迎面而来的那道玄袍身影,俱是敛气噤声,跪地行礼。
元佑和段朗樾佩刀随行,一个脸黑如炭,一个神色紧绷。
快到地牢时,府尹凑上前:“陛下,地牢阴气重,还是把人提出来审问吧。”
承景帝乜了他一眼,冷声道:“不是说人被折磨得不形了么,再折腾一番,人死了怎么办?”
府尹听出帝王语气里隐含的怒意,顿时心跳如鼓,后背激起一层冷汗,嘴巴像塞了一团浆糊般,不敢再多言。
一行人继续往地牢走。
地牢阴暗潮湿,廖权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府尹边引路,边说:“衙门今早把人带回来,一开始都没认出这是通缉了几个月的重犯,他身上又脏又臭,手筋还被人挑断了,嘴里还一首念叨着要见陛下,说有重大的事情要呈报,事关当年宁元修的案子,还关乎宁晚棠,微臣不敢耽误……”
说话间,他们己站在牢房门口。
里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阴暗角落里,有一人蜷缩着,面前还摆着一只缺了口的空碗。
大概是饿极了,连牢房里的馊饭馊菜都吃得一粒不剩。
狱卒上前拍了拍门,嘴里吼道:“陛下驾到,还不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