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裴知叙手执双箭,不紧不慢地投中了双耳,放声大笑道:“阿宁又输了,罚酒,罚酒。”
宁晚棠浅笑摇头,自斟自饮了一杯。
笑语传出了凉亭,静候在庭院两侧回廊里的天子近卫难免惊愕。
陛下虽年轻,但性子沉稳,平日少有这般朗声大笑的时候。前段时间,西京有流言说宁晚棠做不成燕王妃,便想勾引陛下。
今夜看来,流言有失偏颇,明明陛下更乐在其中。
“阿宁可要再投一次。”
烛台灯影摇晃,正在兴头上的男人回身,将手里的箭矢递出去,却见长椅上的女人单手托着雪腮,仪态慵懒,有些意兴阑珊。
“连输两局,不想比了。”
裴知叙唇边的笑意凝滞了片刻,生怕她赶客,随手放下箭矢,坐到她身边,“那你还想玩什么,我陪你。”
宁晚棠微微眯了眯美眸,纤长手指摆弄着银杯,“现在己过亥时三刻,阿叙也该尽兴了?”
听她的语气有送客的前兆,裴知叙蹙眉靠近:“阿宁可是投壶累了?要不我们再闲谈一阵,或者对弈一局,都是可以的。”
烛光朦胧的凉亭内,男人浓重的身影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宁晚棠笼住,望着她的醉颜,他内心再难克制,慢慢去触碰她放在膝上的手。
掌心覆上那抹柔软的温热,另一只放在桌案下的手,手指关节立马蜷曲成拳,紧张到心脏狂跳,手心冒汗,害怕被她拒绝。
“阿宁,我们很久没有促膝长谈过了。”
宁晚棠没有推拒握住她的大手,那双灵润乌眸定定看着他,“是有好些年了,那你想谈什么?”
晚风吹进纱帘,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给人平添了几分柔美。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在裴知叙看来却分外撩人,一时竟看得有些痴了。
“……作为父皇最小的儿子,上有强势的大哥,我本无希望登基,是因你的出现,我才有信心布局。这些年,我们相互扶持,也是你引着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他的手温暖有力,声音也极为沉静镇定,郑重承诺:“从前是你护着我,今后可否留在京都,留在我身边,给我一个保护你的机会,只要你愿意,我可许宁家世代昌荣。”
宁晚棠心头蓦然一震,望着那双难以遮掩,炽热灼亮的眼睛,长久无言。
不等她作出回应,高大的身躯陡然朝前倾来,带有薄茧的骨节有力的手扼住她的下颌,呼吸交缠间,他呢喃道:“阿宁,可好?”
宁晚棠檀口微张,男人却忽的俯身,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这一吻,夹杂美酒的醇香,有些绵长,首到她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的时候,裴知叙才微微松开了她,在她嗔怒的注视之下,他又低头轻啄了一下她被他吻得嫣红的小嘴儿,眉梢微挑,薄唇挑着邪肆的笑容。
这个情况,是宁晚棠始料未及的,不过想想也是,自打回京之后,陛下对她的态度看似温和,实则隐含威压,许多事看似给了她选择,事实却不容她拒绝。
其实宁晚棠心里清楚,只要她还在京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她轻轻推了推他,却没有推动,盯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深吸口气道:“这就是陛下商量的态度?”
裴知叙默了两息,稍稍拉开了距离,但搭在她椅背的手仍未收回,看起来像把人圈在了怀里。
“你要我留在京都,可想过给我什么名分?”宁晚棠啜了口酒,语气淡淡。
裴知叙没有片刻的犹豫,声音低沉,微哑,带着些许急迫,“自然是我的正妻,大渊的皇后。”
宁晚棠心尖一颤。
在他没有注意的地方,她的手指明显在颤抖。
她了解裴知叙,与其说这是一个男人真假参半的情话,不如说是他的真情告白,可她并不值得……
宁晚棠抬眸看着他,眼底一瞬间,掠过一丝复杂。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且不论她曾是燕王拜过堂的王妃,就说她的出身和名声,还有宋太后的态度。立她为后,必会在朝野掀起轩然大波,这绝非明君所为。
“我知道。”那双黝黑凤眸中带着氤氲水光,眉眼间浮动着明显的情意,“从前是我顾虑太多,才会放你离开,今后不会了,只要你愿意——”
不等他说完,宁晚棠竖起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
今夜约裴知叙月下小酌,本就是想试探他的心意,可听到他说要娶她,内心的愧疚便愈来愈浓,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将她裹挟。
迎着他茫然又灼亮的目光,她慢慢起身,因喝多了酒,脚步晃了两下才站稳。
“我有些困了,今夜就到这儿吧。”宁晚棠背过身去,缓缓往凉亭外走。
这般意味不明的态度,叫裴知叙浑身一僵,微红的深眸紧盯着那道朱色倩影,忖度片刻之后,抬步跟了上去。
下一刻,幽静的庭院中,只听得一声女子轻轻的惊呼。
宁晚棠的腰间被男人牢牢地掴住,掌心的热意好似要将她融化,脑袋也随即撞入一个坚硬而温热的肉墙,不等她反应,整个身子陡然悬在了半空。
上头的醉意被这股悬空感吓得醒了大半,双手下意识圈住男人的脖子。
彼此离得那样近,那双漆黑凤眸首首看来,好似要看进她的心里。
宁晚棠心口一跳,乌眸睁大:“你干什么?”
裴知叙充耳不闻,抱着她往外走。
回廊上静候的天子近卫,看见陛下抱着宁晚棠离开凉亭,面上的沉着冷静再难绷住,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咳咳……”段朗樾清咳两声,一本正经道,“还看,转过头去!”
一群人齐齐背过身。
“你的院子在哪儿?”裴知叙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宁晚棠紧抿着唇,不肯说。
走廊上,竹瑶端着新酒过来,迎面撞见陛下抱着主子,短暂惊愕过后,心里满是欢喜,颔首忍笑。
待裴知叙抱着人走近,只递了一个眼神给竹瑶,她便心领神会,引着人往观澜阁走。
观澜阁主屋点着灯火,庭院空寂,满院海棠花盛放,连带着寝卧都染上一股幽香。
裴知叙将人放到床榻上。
屋内暖意充盈,安静得只有烛火哔拨的轻响。
宁晚棠并不拘束,后背一沾上柔软床榻,便拉起被子,翻身朝里,一动不动地躺着。
裴知叙在榻边站了一小会儿,见床上的人毫无动静,缓步转身离开。
首到脚步声消失在院里,西周重新安静下来,那颗鼓噪的心终于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