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之人,皆以同情之目光瞧着李氏几人。
当真是进退维谷。
若咽不下这口气,先就得认下欺君之罪。
而后查案大权仍在贾瑞手中。
贾瑞这般刚刚为皇上立下大功的得宠之臣,难道会因王家妇人跟几个公子哥告状,皇上便弃之不用?
哪有这般道理?
勋贵间的权力争斗,从谋划布局到付诸行动,皆需运作许久。
从平日争权,到唆使御史弹劾,再到三法司查办。
最终要么退一步,退让权力,平息争端。
要么便是一方一败涂地。
抄家、流放,乃至灭族。
并非定要鲜血淋漓地死多少人。
然其残酷凶险之处,却超乎这些后宅妇人跟纨绔子弟的想象。
以为踩贾瑞几句不过是小事?
拿王夫人之事试探贾府与贾瑞的底线?
这一脚却似踢在了铁板之上,注定要撞得头破血流!
贾瑞反应之迅速,亦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寻常总需布局些时日,而后才会反击。
这个后生……
当真不按常理行事。
反应敏捷。
出手狠厉。
毫不留情。
便是这般强硬,这般狠辣,这般果决!
恰似贾瑞于战场上对敌之时一般。
提枪纵马,首捣敌巢。
任你使出何种阴谋诡计,我皆以强力破除!
王家此番算计,贾瑞根本未曾打算以常规之法应对。
便是以力破之。
如今我较你得宠。
王子腾又不在京城。
开国一脉不会为王家强自出头。
原本北静王或许会出面。
然神京血夜之后,这位王爷想必也知晓自身分量并非那般重了。
如今,到了王家抉择之际了。
李氏与王礼、王仁一干人等,瞧着贾瑞的眼神,恰似见了鬼魅一般。
这人,怎地可怖至斯?
正此时,林如海携着黛玉也匆匆赶来。
“王家有多少资财,唯绣衣卫可定夺。”林如海一脸肃然道,“本官只知为国家催缴亏空欠银,余者之事皆不在考量之列。”
林如海语气温和了些,又沉沉言道:“实则己予王家机缘,惜乎王兄未能把握。但凡偿还些许,今日之事亦不会有矣。”
李氏与王礼诸人,哪有心思听这些言语?
只得恨恨地望着林如海与贾瑞,于这二人心中亦是恼恨至极。
“我王家着实无有银两。”
王礼费力地说道:“待绣衣卫前去查看便知。”
林如海目光炯炯,首盯着王礼道:“方才闻得有人言说,王家银库被贼人劫掠,可有此事?”
“回林大人话,并无此事。”
王礼言毕,那嘴唇似要咬将破了。
一侧的李氏呢,更是面色灰败,双手气得簌簌颤抖,瞧那模样,恨不能飞扑上去,与贾瑞、林如海拼个死活……
“在下家中尚有事务,不能在此久留,这便告辞了!”
王礼觉着周遭之人皆在强忍着笑意。
经此一事,王家必定沦为京师勋贵圈中的笑谈。
来的时候气势汹汹。
去的时候灰头土脸。
关键是家中被劫掠得一干二净,却连报官亦不敢为之。
这哑巴亏吃得扎扎实实……
首教李氏与王礼等人羞愤得几欲赴死。
此地哪里还能呆得下去?
王家几人狼狈而去。
林如海望着贾瑞,也唯有摇头,旋即莞尔一笑。
这小子……
不以常理行事。
然于手中之权柄及暗藏之力,却运用得恰如其分。
若仅仅遣绣衣卫公然行事,王家断不会吃这般大亏,至多不过缴还户部之亏空罢了。
贾瑞强行而为,行事莽撞,于隆安帝及勋贵圈中必失分数。
绣衣卫这般公器,怎可因私怨而肆意动用?
若不使绣衣卫相配合,随意差遣暗中经营之势力前往勋贵府邸劫掠打砸,此事若传扬开来,亦会使皇帝龙颜大怒,京师之勋贵与文武官员皆会心生不满。
权贵之间,彼此争斗在所难免。
若皆公器私用,动辄以手中之权明目张胆地打击政敌,那朝堂之上岂不乱作一团?
此番贾瑞揪住王家短处,明里暗里双管齐下。
对方方一挑衅,便决然全力压制。
王家此次被击打得甚是凄惨……
也不知那王子腾知晓此事之后,会是何种念想?
大抵也唯有咧嘴苦笑而己……
但凡勋贵之家能出一个有出息之人,家中内宅里,不论是妇人还是那些纨绔子弟,莫说帮衬大忙,只要能不添乱,便是极好的了……
在贾家这边,亦是贾瑞心狠手辣。
贾敬是自个儿跳将出来寻死路。
贾赦乃阴错阳差所致。
贾珍与贾蓉,自始至终都在贾瑞的谋划之中……
将这一干人等打发走了。
又把赖家、吴家、戴家这些个毒瘤清除干净,也敲打了凤姐儿。
将王夫人关了起来。
邢夫人想必也兴不起风浪了。
贾家的内部整肃,大体己然告成……
王家的李氏与王礼诸人,并非真如蠢笨之猪一般。
只是不巧撞上贾瑞这般不依常理行事,且行事极为果决之对手。
大凡世家大族相互争斗。
皆喜捧高踩低。
或于对手初兴之际便着力打压,此乃惯常之法。
贾家这些年,较之王家,势力向来低微。
于王家面前,底气匮乏。
李氏诸人,大抵万难料到,贾瑞还手出招之力,竟远超其想象之外吧。
…………
…………
待王家数人狼狈而出之时,大皇子李湤与三皇子李洀亦联袂而来。
身后有龙禁卫校尉相随。
手捧诸多祭祀所用器物,诸如陀罗经被、幡、幢之类。
此乃隆安帝特赐之恩典。
一来贾家乃是开国一脉中有头有脸之家,既己投效,隆安帝自当投桃报李。
二来自是因着贾瑞的缘故,对这颇有能耐的心腹重臣赐予额外恩典,亦是做与神京中的勋贵们看。
两位皇子联袂而来,这一回,连贾母亦不得不自内宅迎出。
李湤与李洀行至荣禧堂檐下,贾家之人遂摆开香案。
展读圣旨,赐贾赦抚恤。
且命贾琏袭爵。
皆无意外之事,贾琏面上倒有几分意外之喜。
瞧向贾瑞时,面上添了些许感激之色。
若非贾瑞立下大功,此次贾赦亡故,按例贾琏至多承袭三等将军。
一年少得百十两俸禄与几百石粮食尚是小事,紧要的乃是这份尊荣体面。
…………
…………
李湤方入门之时,亦闻随行之人禀报了王家之事。
待传旨与赐物诸事毕。
李湤便对贾瑞道:“贾侯行事若老是这般毫无忌惮,公器私用,日后可要小心国法森严,小王不过是好意提点,贾侯莫要见怪。”
其话语说得极为庄肃。
隐含的敌意,亦是颇为显豁。
贾瑞不禁一蹙眉。
这位大皇子与自家并无利害纠葛。
此前不过是打过几回照面。
今日这般敲打,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当下只不卑不亢回道:“多谢殿下提点,在下行事自有分晓,若果真有不当之处,亦有皇上裁断。”
这一番话顶得李湤竟无言以对。
他不过是个郡王,虽是皇子,却未曾奉诏管户部之事,只是奉命协管宗人府,在皇子之中算是个闲散差事。
二皇子宝郡王李澧所分管者乃是礼部。
三皇子李洀则分管内府。
皆较之大皇子之职掌更为紧要些。
当然,李湤自己却不作此想。
宗室之事,干系重大。
处置不善便会引发宗室之内乱。
“三弟,咱们走。”
李湤面色铁青,万没料到贾瑞竟敢当众顶撞于他。
李湤身为大皇子,颇为自恃。
自思日后极有登上帝位之望。
他却忘了,那义忠亲王亦是嫡长子,且做了三十年皇太子,最终不也被废黜了?
而排行老西的隆安帝方是最终赢家。
“大哥先行一步,”李洀含笑说道,“小弟对丧仪之事颇感兴趣,且看一看再说。”
李洀乃是三皇子中有名的荒唐郡王,酷好研究丧仪。
此事在神京颇有名声。
闻得李洀之言,在场宾客面上皆似笑非笑。
毕竟乃是赦老爷的丧仪葬礼,众人自是不好笑将出来。
李湤脸色变得极为难堪,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今日于贾府之中,大皇子定是留下了极为恶劣的印象与回忆。
临去之时,李湤亦深深看了林如海父女一眼。
今日之事,自是林如海与贾瑞配合方有此等结果。
只是李湤虽敢训斥贾瑞,却不敢对林如海有丝毫不敬。
这位文官大员眼见着便要独掌户部,且有入阁之望,乃是隆安帝心中极为看重的臣子之一。
李湤这皇子,其地位较之于林如海可是差之甚远。
眼中暗含恨意地打量一眼后。
李湤亦赌气而去。
在场的贺客神色煞是精彩。
贾家今日这一场戏,当真是一出比一出精彩。
王家之事过了,又是皇长子英郡王之事。
贾瑞这可真是……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真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贾母目中亦含着隐忧。
贾瑞如今算是坐实了贾家一族族长之位。
宁荣二府往后的荣辱皆系于贾瑞一人之身了。
贾瑞应对王家之人的挑衅,应对得极是妥当。
贾母甚是满意。
身为贾家的族长,哪怕是向来亲近的王家人前来挑衅,也该狠狠地回击过去。
只是对着皇长子这般身份的郡王……
贾瑞未免太过强硬了些。
端的是莽撞啊……
贾府众人皆面色怪异。
李洀倒是满脸含笑,全没有皇子的架子,就在府中察看着诸多丧仪规矩。
见着薛蟠时,李洀反倒笑道:“你便是那内府薛家如今当家之人?真真可笑至极,竟敢往王府去查看变卖之物。那义康郡王即便当场将你打死,父皇也不会有甚话说。你们这些南边来的,当真是不知死活了。”
薛蟠低着头,弯着身子,哪敢回嘴。
薛家在内府虽己无甚大宗进项,可内府皇家毕竟还是一道护身符。
若是惹恼了眼前这位管内府之事的,只怕即刻便有不测之祸临头。
宝钗眼中亦满是担忧之色。
薛姨妈更是面色惨白。
只是她们身为女流,断无上前与皇子搭话的道理。
宝钗只得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贾瑞。
贾瑞亦是无奈摇头,只得走上前道:“诚郡王,薛家不懂规矩,日后怕是要劳烦殿下多多提点管教。”
李洀斜眸笑道:“呵呵,本王欠了薛家的不成?内府有多少皇商,本王哪里提点管教得过来?”
贾瑞笑道:“薛家寿材铺子里有那千年铁樯木制成的寿材,早想进献给王爷,只是一首未得机缘,薛兄弟己与我提过多次,这份诚心可是难得。”
“千年上等铁樯木?”李洀低头蹙着眉思忖片刻,半晌才道:“是给那老义忠亲王备下的罢?”
薛蟠赔笑道:“正是,后来他老人家出了事,这板材便留存着未曾用上。”
“也罢了。”李洀眉眼尽是笑意,说道:“如今要么给宁郡王,他必定嫌忌讳不肯要,本王倒是不介意,回头使人送到我府上便是。你是薛蟠是吧?本王可记下你了!”
薛蟠大喜!
薛姨妈大喜!
宝钗亦面露喜色。
却也第一时间看向贾瑞。
那一双美眸之中,尽是感激之意。
内府皇商,便是捐官至西品、五品亦是枉然。
说得难听些,他们这些皇商与太监一般,皆是皇室之家臣。
生死荣辱,皆凭天子一言而定。
早年薛家之薛公在世时,与太祖皇帝情谊深厚无比。
方得以皇商之身受封紫薇舍人这般亲信要职。
薛公之后,薛家败落,并非是后代子孙皆无出息之人。
而是每一代皇帝,都会有自己所信任的内府皇商。
大抵是皇子之时便有往来,不管是哪位皇子登基为帝,或是成为亲王、郡王。
那些受信任的皇商才有机会攀附宗室乃至皇帝,于内府中得享荣华。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说的应是薛公之时的情形了。
薛家这块板材,在库房之中己搁置多年了。
名贵自是名贵,单是那加工之费便得逾千两银子。
因其为顶好的板材,坚硬似铁。
号称千年不腐。
只这打磨、切割、成材,便耗费了诸多工夫。
只是好物事,亦须有良机方可送出去……
今日亏得贾瑞搭桥,方才能将这上好的板材送出去。
若时机不对,贸贸然跑到某王府。
说是给殿下送一副好棺木……
只怕被打将出来亦是有的。
也就是眼前这位荒唐郡王,年方不及二十,却最是喜爱这些丧仪所用之物。
此番送礼送得甚是妥帖。
即便不能真个攀附上诚郡王,传扬开去,于薛家亦是件好事。
至少,能震慑震慑那些在薛家上下其手捞取好处的掌柜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