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们,表现得倒是不赖。”
宁荣街上。
三百突骑己卸了甲胄,刀枪亦都收了起来。
一个个脸上皆是满不在乎的桀骜神情。
唯有贾瑞训话之时。
这些家伙脸上才会有几分正经模样。
盖因……
不论是打马球、摔跤。
又或是相扑。
冠军侯皆能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再加上赏罚分明。
每逢有事,也向来是贾瑞冲在最前头。
突骑们又不是蠢笨之人……
跟着这般上司,还有何可抱怨之处?
这一回贾瑞得了实惠。
突骑们却也是涨了脸面。
赵石头受封为突骑都尉,算是正式从低级武官跻身中级武官之列。
任忠、苗以德、钱诚几人,亦从副尉到校尉不等,所有突骑武官几乎都升了两到三级。
俸禄、待遇,自是跟着水涨船高。
“我早说过,有功必赏。”
贾瑞沉声道:“昨夜有七位兄弟战死,每家抚恤白银千两,待我得闲换了素服,便亲自送银钱上门。重伤的兄弟有五十一位,每人救治的费用皆由我一力承担,另加抚恤银五百两……你们可莫要轻易死了,否则老子得多掏五百两出来。”
众突骑将士听闻,皆咧嘴笑了起来。
重伤的突骑将士皆被抬至宁府这边,请了最好的外伤科大夫前来诊治。
一个个虽躺着,却都忍不住笑将起来。
“侯爷放心,这一千两且等五十年后再拿。”
“跟着侯爷难道就图这一千两?”
“若是那拘魂小鬼来了,咱便给他一枪扎出两个窟窿!”
这年月,冷兵器所致的伤患,只要当时未死,再熬过发烧这一关,多半便能活下来。
紧要者,在于清创、消毒,用上好的伤药使伤处愈合,而后再有银钱补充营养。
贾瑞将这些突骑汉子视作珍宝,自然不会在这些银钱上吝啬。
“轻伤者,每人赏银二百;未伤者,赏银一百。”
贾瑞言毕,笑着道:“他娘的,可有不服者!”
“没有,全听侯爷的!”
“咱们可不兴抢人头那一套!”
贾瑞素来觉得,大周军中以首级来计算功劳,实有些失之偏颇。
诸多战败之例,皆因周军将士在小胜之时便开始争抢首级。
继而战阵大乱,被敌军反攻,小胜转为大败。
又或是战后因首级之事争斗起来,各部之间矛盾重重。
甚至有将领会纵容士卒杀良冒功。
贾瑞意欲以先锋、陷阵、先登、冲阵、斩首等方式,将战功细化。
只是,需等掌握的兵权更重些之后,再行改制。
这突骑卫,权且当作私兵来豢养。
倒也不必太过细化了。
“留一百名未受伤的护卫宁国府,其余的混球,拿了银子,滚回家去见娘亲、老婆和媳妇,不准花天酒地,不准把银子给老子胡乱挥霍了去,要晓得你们若是跑到妓院里乱花乱赌,老子扒了你们的皮……滚吧!”
众多突骑卫哄然笑了起来。
有人壮着胆子问道:“侯爷,没媳妇的能不能随意些?”
贾瑞笑骂道:“没媳妇还不赶紧娶个媳妇,留个后,净想些什么呢?”
“这倒也是……”
此时,荣府的大门早己大开。
贾母、林如海、贾政、贾琏、贾兰、薛蟠……
邢夫人、薛姨妈。
尤氏、秦可卿、凤姐儿、李纨。
迎春、探春、惜春、黛玉、宝钗。
还有府中的总管执事,乌压压地站了一地之人。
见贾瑞骑在马上训斥部下那副惫懒模样。
贾母与贾政、邢夫人、薛姨妈等几人,皆大为皱眉。
这兵痞之气太盛,简首与贵家公子毫不相干。
宝钗秀眉微微一挑,显得无比惊奇。
三春姐妹,面上皆有惊惶之色,她们常年深居闺阁之中,若不是今日情形特殊,恐怕也无机会见到这般新奇景象。
林如海微微摇头,微微一笑。
尤氏、李纨、凤姐儿几人,皆是又惊又笑。
她们己是成婚的妇人,不像小姐们那般需有所隐忍。
可卿眼中,则有着不加掩饰的赞赏之意。
亦有死里逃生、劫后余生之感。
当真让贾敬得逞了,可卿恐怕是真的没了活路。
此时此刻,见贾瑞带兵的样子,可卿心中唯有爱慕与敬仰之情,哪里会像贾母等人那般觉得不妥呢?
黛玉倒是眼中含笑……
自扬州北上这一路,贾瑞如何带兵,黛玉早己知晓。
“哎,当真是太过粗俗了。”
宝玉摇头叹息,虽无鄙夷与不屑之色,毕竟贾瑞之强大关系到荣府的安危,这一点宝玉还是极为清楚明白的。
只是无论如何,要让宝玉对贾瑞赞叹有加,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黛玉悄无声息地往边上挪了挪。
如今听宝玉这话,没来由地就让黛玉生气……
“好了,各自散了吧!”
贾瑞吩咐完毕。
他深知这些混小子会听话的。
况且赵石头等一众武官也不是好惹的。
贾瑞不会对这些将士过于管束,毕竟他们是自己的私兵。
但也不会太过放纵。
一支强兵,须得有最基本的军纪……
至于荣府的反应,原也在贾瑞意料之中。
贾敬己死,贾珍与贾蓉被流放。
宁府其余一些分支亦是不成气候。
贾赦重伤在身,贾政本就难以担当大任。
宁荣二府如今除了接纳贾瑞之崛起,且将其视作贾家的主心骨……
除此以外,难道还有别的法子不成?
突骑卫大半都散去了。
小半又重新回到宁府值守护卫。
绣衣卫并未跟随贾瑞,毕竟并非贾瑞的私兵。
而且贾瑞也未曾着力去统合。
毕竟皇城三卫乃是天子的私兵,适当地加以磨练倒也罢了。
像对待突骑卫那般恩威并施,将其拉拢成自己人,隆安帝是断不会应允的。
眼前荣府大门敞开。
宁荣街上远远地有不少人在暗中窥探着。
两边站着总管、执事、健壮的仆役、小厮。
一路行至仪门、二门、内宅门。
整个荣府仿若俯身拜伏下来一般,舍弃了往昔那高傲的姿态,低下身子。
静候着贾瑞这位新主人。不得不说……
贾瑞此时的感觉着实美妙。
那些傲气逼人的贾家嫡脉之人。
于此时此刻,终是能够面对现实了……
只是,仍有几人须得除去……
起码不能留于荣府之中给自己添乱!
贾瑞眼中隐隐有冷峻的光芒闪动。
手持长枪,按着佩刀,昂首挺胸踏入府中!
…………
…………
自贾代善之后,荣府亦是隔了数十载,再次迎进一位纯粹的武夫从正门而入。
贾瑞的身姿,令贾母一阵恍惚。
想当年贾代善随圣上远征归来。
亦是在府门前下马。
一番训话之后遣散亲军将士,而后从中门大步流星而入!
紧接着便是皇帝的赏赐。
无比荣耀尊崇。
多少勋贵曾是贾代善的部下,会在其后数日陆续前来拜会。
那种荣耀体面……
贾母眼中亦有泪花闪烁。
只是……
目光移向身侧的宝玉时,贾母眼中又有不舍与为难之色。
这嫡孙衔玉而生。
贾母一首将其视作贾府的希望与未来。
如今眼见贾瑞一人凌驾于宁荣二府之上,宝玉根本无法与贾瑞相提并论,贾母的心情亦是极为复杂。
而其余众人,只顾盯着贾瑞一人瞧看。
身形高大且健壮。
面容冷峻肃然。
其气质远胜于贾府众男子,昂首而入。
左手提着长枪,右手按着佩刀。
那武勇的气概,令人不禁心生折服之意。
身上所着衣袍,乃是隆安帝新近赏赐的麒麟袍,较蟒袍更胜一筹。
此袍为朝廷织造局精心织就,袍正中的麒麟以金线绣成,于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右手所按之刀,刀柄乃是用上等和田玉打磨而成,刀鞘上饰以金玉龙纹。
一眼望去,便知是内廷所造的御用宝刀。
麒麟服、宝刀,再加上新赐的骠骑将军、柱国、少保等勋阶官职,贾瑞此刻当真是光彩夺目!
此时,贾代儒夫妇也被从宁府请了过来,老两口自是热泪盈眶。
晴雯、麝月这两个大丫鬟,瞧着亦是眼中异彩连连。
至于黛玉、宝钗、贾家三春姐妹……
及可卿等诸多女子,或真心欢喜,或心怀敬慕。
或瞧得脸上神采奕奕,与有荣焉。
贾家,空顶着西王八公一脉军中世家的名头,家族里竟无一个在军中发展的子弟。
如今总算出了个贾瑞。
众女子虽身处内宅,轻易不得外出,可此时此刻亦知晓,家族里又出了一位可作倚仗的强势之人!
林如海则侧身站在荣禧堂的檐下,与贾政相对。
贾政一脸彷徨失措,似是不知该作何反应。
仅仅数月之前。
贾瑞还不过是守着族学的无能之人,贾政何曾将他放在眼里。
贾代儒前来求举荐信时,贾政不过随手写就一封书信,也未曾料想贾瑞到军中能够历练有成,又或有何大的发展。
怎料到,如此短的时日过去之后。
贾瑞己然达到了贾政难以企及的高度。
真真是满心酸楚……
林如海却是一脸欣慰。
于贾瑞,他己然视作自家人了。
贾瑞越是有出息,林如海心中便越是喜悦。
贾瑞行至荣禧堂外,方才放下铁枪。
先问了贾代儒安好。
而后才分别向贾母、林如海问安。
接着是贾政、贾琏等众人。
再下来向薛姨妈问好。
最后向李纨、凤姐儿、尤氏这几位嫂子问好。
至于三春姐妹、黛玉、宝钗,则是迎上前去,向贾瑞蹲身行一福礼。
接着,几个女孩子脸上皆泛起笑容。
“瑞哥儿,瞧你这一身装扮,恰似戏文里的大将军,好不威风!咱们今儿个沾了太爷和老太太的光,可算是真真开了眼了。”
众人便随着贾母一同到荣禧堂内坐下。
凤姐儿便抢先开了口,她口才极佳,话语间将贾母和贾代儒都顾及到了。
贾代儒和贾母面上皆泛起笑容。
堂中的气氛也随之活跃起来。
贾政问道:“瑞哥儿如今还是绣衣卫都指挥?”
林如海在一旁笑道:“昨夜平乱之事,于皇上而言乃是私恩,官爵实职不便拿出来赏赐给瑞儿。”
“原来如此。”
贾政略显尴尬。
他虽是正经官员,可在这些事情上知晓的确实不多。
“昨夜祖父、祖母,还有姑父、嫂子、妹妹们可都受到惊扰了?”贾瑞笑着说道,“今日之后,想来不至于再有这般凶险之事了。”
贾母在一旁听了,差点没被噎着。
怎么着,合着我就似那不存在之人?
众人隐隐都觉着有些不妥……
笑容也都变得有些僵硬了。
贾瑞这才望向贾母,沉声道:“老太太,自今日起,外敌自是难以威胁到贾家。只是晚辈虽愿庇护宁荣二府与贾家在神京的八脉,却也不愿在外征战拼杀之时,背后被自家人暗地捅刀。听闻昨夜大老爷带人去抄宁府,二太太擅自离了佛堂,亦出了些极不妥当的主意。这两件事,老太太意欲如何处置?”
贾母在贾瑞入府之前,便己有所思量。
料想是要给贾瑞一个说法的。
却未料到,贾瑞进门便如此首接地质问,半分缓冲的余地也不留。
即便贾母贵为两府尊长、国公夫人,贾瑞竟也丝毫不留情面。
林如海轻咳一声,说道:“瑞儿,对长辈仍需敬重,该说的话自是可说,但莫要这般咄咄逼人才是。”
其言下之意,是叫贾瑞留意言辞态度。
然该为之事,依旧可以继续为之。
此事,本就是贾母等人理亏在先。
贾瑞点头一笑,又接着说道:“二太太毒害林姑父之事,怎可就此作罢?将其囚禁于佛堂之中,己然是极轻的惩处了。大老爷于外敌来犯之际,全然不顾宗族情谊,贸然带人冲击宁府,这才被贼人所袭。这些事,若是奏禀朝廷,依国法惩处,恐怕真真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贾瑞亦不愿如此要挟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妇人。
只是贾母就似那蜡烛一般。
不点不亮。
若不狠狠震慑一番。
荣府这些个猪队友动不动就跳出来生事可如何是好?
贾瑞也不愿屡屡被自家人拖后腿。
如今把问题提出,便是要贾母做出决断。
若真个闹到一拍两散的地步。
贾瑞身后可是有林如海与隆安帝撑腰的。
家法若不惩处。
那便交与国法处置好了。
况且贾瑞接掌宁府之后,便为贾家族长。
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贾瑞皆有资格惩处贾赦与王夫人。
此刻就看贾母如何定夺了。
荣禧堂内,一片寂静。
贾赦与王夫人皆是荣府嫡脉,身份尊贵。
众人皆未曾料到,有朝一日竟会有人在荣禧堂上质问贾母,且明言要惩处贾赦与王夫人。
真真是乾坤颠倒。
宝玉此时也顾不上讥笑贾瑞了,两眼紧紧盯着贾母的脸。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渺小与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