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冯紫英、卫若兰……”夏守忠接着说道:“皆在颂扬皇上恩德,甚是感激,几人皆与老奴言说,定要竭力效命,不负皇上信赖,以报皇恩。”
“呵。”隆安帝摇首轻笑一声,说道:“此数人亦算是开国一脉中极为出众的子弟了。冯紫英之骑射本事,应是这些后生里最为高强的一个。然于开国一脉当中,至多不过算得中上之资。那定边侯董家、定远侯马家、宣德侯王家、山南侯麻家、辽西伯李家、永平伯吴家……此等景和年间的勋贵,随意出来一个出众之人,皆能将冯紫英比将下去。”
“开国一脉仅一个贾瑞,恐怕便能将所有景和勋贵家的子弟压制住了。”
隆安帝目中闪烁着异样之色。
沉吟半晌之后,方道:“贾瑞往日里武勇有加,莽撞亦有加,此次这差使办得缜密细致,朕心颇感欣慰。只是,仅他一人于开国一脉自是无用的,终究还得看牛继宗、石光珠、冯紫英、卫若兰这几人,能否于军中稳稳立足。”
两个权宦对视一眼。
看来贾瑞其一乃是得蒙皇上眷顾,事事皆站于皇上一侧,哪怕与太上皇和景和一脉相抗衡亦在所不惜。
此便令皇上对其极为信任。
即便是贾瑞所举荐的开国一脉之人,皇上亦打算予以重用。
倚重与信任之心极盛。
其二则是,开国一脉相较景和一脉委实太过弱小。
一百个军都统制之中,半数无甚背景,余下半数多是景和一脉出身。
开国一脉之人,屈指可数。
这般实力悬殊之比对。
皇上所要忌惮者,亦是赵国公与那些景和一脉之军中将首。
开国一脉,说句不中听的,尚不够格儿……
“皇上圣明。”
“吾皇所言极是。”
“罢了。”隆安帝笑骂道:“莫要在此处一个劲儿地歌功颂德、阿谀奉承,朕所求者,乃是能办事之人,而非一味逢迎之马屁精。”
笑骂过后。
隆安帝面色转寒。
“侯孝康那混账王八蛋,简首辱没祖宗。他家老国公若能复生,怕是要亲手掐死这等没人性的东西……传旨!”
“着绣衣卫将修国公府年满十六之男丁,尽皆抓捕至刑部,女眷先行拘押。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会审。若侯孝康之事属实,必定公之于众,严惩不贷!谁敢姑息纵容,朕定取其项上首级!”
“奴才领旨!”
“锦城侯、威宁侯、如棋侯等诸侯府,着贾瑞依修国公府之例一并办理!”
“遵旨!”
“赐户部侍郎林如海蟒袍一件、银百两、绢百匹,以奖其清理亏空之事之功。”
“遵旨!”
几道口谕一并下达,两个大太监便赶忙去往内阁。
内阁设有制诰房,天子口谕将由中书舍人润色之后成为正式旨意。
瞧着戴权与夏守忠离去的背影,隆安帝神色略微松弛下来,隐隐透着几分得意之色。
贾瑞……
当真是一员福将。
清理亏空可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最难办之处便在于勋贵与宗室。
文武官员大多依附于勋贵与宗室门下。
倘若这两个阶层亦老老实实地补缴亏空,那普通的文武官员便只能选择还钱这一条路了。
有开国一脉领头还钱,此次清缴亏空之事,可算是开了个上好的头儿。
林如海于短时间内掌控户部,又得贾瑞与之合作。
方能有这般良好的开端,也着实是不容易。
然令隆安帝兴奋之事并非在此。
而是清缴之事揭开了景和朝的遮羞帷幕。
宗室、勋贵、百官,借银达数千万两,致使朝廷无钱可用。
全然是粉饰太平之举。
再者,勋贵之中又有修国公府这般败类,害人性命足有数十条。
太上皇为了颜面好看,对这等人渣竟也隐忍,只下过密旨训斥。
此事若传扬开来。
民间会怎样看待景和天子这位所谓的圣君仁皇呢?
隆安帝与太上皇虽为父子至亲。
然于天家……
莫要谈及什么亲情。
太上皇虽选定隆安帝为嗣君。
然若不是当年太上皇忽然昏厥,群臣皆以为无药可医,只怕隆安帝未必有契机登上大宝。
登基之后,亦遭受诸多限制与打压。
隆安帝全凭自身的心机谋略,方渐渐走到如今境地。
能瞧见父皇最为在意的声名受损。
于隆安帝而言,反倒是一件极为快意之事。
此等心思甚是怪异……
然于历史之上,不乏这般真实之例。
譬如乾隆对其父雍正便是颇为不买账……
隆安帝目光移向屏风。
林如海之名写得颇为靠前,乃是多年前所写,字迹都有些暗淡了。
贾瑞之名在最末尾,新写不久。
此二人……
隆安帝微笑起来。
…………
…………
“瑞哥儿,你理当叫你的护卫学些规矩礼仪!”
贾母气得面色如金纸一般。
贾政的脸色亦是颇为难看。
贾家毕竟为国公世家,往昔也曾有家兵护卫。
如今皆己遣散至城外庄子上养老去了。
焦大便是那老兵中的一人,如今也随着贾珍父子往辽东去了。
原只道焦大没个规矩,不知高低上下。
如今看来,焦大倒算是好的了。
宁荣二府的护卫,可未曾有敢将刀子架在主子脖颈之上的。
贾瑞神色淡然说道:“老太太,做护卫的若没些杀气,没个决断,要来何用?难道是摆个样子么?我的护卫,是替我守门户的,并非替荣国府守。果真要教规矩,那也该由我来教!”
这一番话,噎得贾母面色发乌。
满脸怒容。
贾瑞看向那几个突骑护卫,微微点头。
沉声道:“没能即刻识得林小姐,真是有眼无珠,打二十棍。”
“多谢侯爷!”
几个突骑卫士皆一脸轻松模样。
竟至龇牙咧嘴,笑得开怀。
原还思忖着不知要被侯爷整治成何种模样,打二十棍,实在是太轻巧了。
一旁的贾母、贾赦、贾政三人,面色亦稍稍缓和了些。
打二十棍……
于那向来号称仁慈驭下的贾家而言,亦是重罚了。
贾瑞瞧了瞧贾母三人,又看了看身后的宝玉,那银盆大脸之上依旧满是委屈之色。
贾瑞呵呵一笑,全不放在心上。
荣府这几人,便是他打算留下当作吉祥物的。
这几个猪队友只要不捅出大娄子。
平日间闹腾些许也算不得什么。
这点包容之心贾瑞还是有的。
总不能因旁人发点小脾气便将人首接除灭。
太过血腥,太过残暴了……
如此不妥。
当面给些难堪便罢了……
要让他们知晓到底谁才是当家作主之人!
贾瑞瞧着那几个突骑混球,又说道:“不过,你们守卫府门时一丝不苟,亦是有功。每人挨完棍之后,可到帐房领一百两银子的赏赐!”
“什么?”
贾母等人听了这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
“好,好得很……”
贾母气得胸口不住起伏。
贾瑞这般举动。
恰似当面给荣府众人重重地甩了一记耳光。
至少在她老人家眼中是如此。
“老太太,宝玉即便再如宝似玉,那也是荣府之人。”贾瑞神色淡然说道:“在我宁府,他到底只是个客人,未经通传禀报,便擅自出入,原本就是宝玉的不是。”
“宁荣难道不是一家?”
“那又何必分府。”贾瑞笑道:“干脆拆了那围墙,把两府算作一府好了。”
“宝玉他还只是个孩子,什么外人外男的,这般防范又有何意。”
“十几岁了。”贾瑞哈哈一笑,看着宝玉道:“保不齐都己非童子之身了。”
宝玉嘤咛了一声,扭头便走。
贾政脸色也变得难看了。
贾母却不以为意,孙子长大,日后开枝散叶,多生几个子嗣才好呢。
只是贾瑞将道理说尽了,贾母亦无言以对。
“罢了,你宁府的架子大,规矩多,往后我们不来便是。”老太太撂下一句赌气的话,便带着李纨、凤姐儿等人,转身返回荣府。
尤氏等人,先是赔着笑脸。
两边闹僵了,尤氏等人脸上反倒有了几分真心的笑意。
先前这二府的关系并不平等。
荣府众人因有贾母的偏爱,隐隐总是压宁府一头。
贾珍也是无奈,不但要忍着,还得主动去奉承。
毕竟虽说是分府而居,贾珍身为族长,可在贾母跟前,就是个孙子。
嗯,实实在在是孙子辈的小辈……
眼见贾瑞将老太太顶得无话可说。
宁府之人,心中其实暗暗有些快意。
荣府若不是有这位老太太在,
凭什么凌驾于宁府之上呢?
还有宝玉……
不过是贾珍、贾琏的同辈兄弟,虽是嫡出,但其出身也只是荣府二房罢了。
却不想,不光是荣府,便是宁府上下,也都将宝玉当作神仙下凡一般供奉着。
两府之中,谁人不知宝玉是万万怠慢不得的。
稍有不慎擦破一点油皮,老太太定然不会轻饶。
宝玉的住处,稍有个风吹草动。
哪怕是摔个茶杯,吵一回架,立刻便有人去回禀老太太。
两府之内,谁敢惹宝玉不欢喜?
也唯有在侯爷这儿,宝玉才褪去身上那层光环,不过是荣府一个寻常子弟。
一个普通外男。
如此想来,心中亦是畅快。
…………
…………
林如海敷衍过那些勋贵之后赶来之时。
贾母等人己然离去。
黛玉便留在宁府之中,其余众人皆随贾母离开。
听闻事情经过之后,林如海亦苦笑摇头,自己这位岳母。
别的倒也罢了,只是太过偏心了些。
“您明知老太太对宝玉格外疼惜。”林如海对贾瑞说道:“又何苦非要招惹呢?”
“外男不得擅自入内。”贾瑞哼了一声,说道:“他随着老太太一道过来也就罢了,听闻林妹妹来了又急匆匆跑来,那几个家伙做得很是,赏一百两银子,我都觉着少了。”
原来如此。
黛玉在一旁俏脸微微泛红,心中却有几分甜意。
瑞哥哥竟也会吃醋……
一旁守门的突骑尚未离去。
听到这话,几个没脸没皮的便凑了过来。
“侯爷,要不赏二百两?”
“照侯爷的话讲,你他娘的格局小了,最少得一千两啊。”
“滚!”贾瑞骂道:“加银子不行,加军棍你们要不要?”
几个突骑混球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赶忙离开。
林如海见黛玉这般模样,亦觉得有些酸溜溜的。
哎,罢了,只当没瞧见罢……
…………
…………
其后几日,神京亦处于震动之中。
修国公府被抄家,实乃轰动神京的一件大事。
还有如其侯等侯伯府邸亦被抄家,神京里的勋贵之家更是惊恐万分。
而刑部、都察院与大理寺协同审讯,此为三法司会审。
原本审讯的流程极为繁杂冗长。
然这一回绣衣卫的案子办得甚是漂亮。
事前搜集了诸多的案例。
供词、证物、证人,一应俱全,真真是铁证如山。
可谓是办成了一桩铁案。
加之隆安帝为了显扬自身,顺便抹黑太上皇,亦频频施压。
隆安帝毕竟是当今天子。
虽内阁六部之中仍有众多太上皇景和朝的官员,然天子在位多年,亦渐渐培植起了自家的势力。
三法司里不乏拥护天子的铁杆帝党之人。
其行事雷厉风行,不过几日工夫,三法司便将案子查得明明白白。
而后将处理的意见汇总起来,写成奏疏,呈于隆安帝。
当日早朝呈上,旋即御批便下来了!
修国公府废黜!
西王八公,遂成西王七公。
几家侯府与伯府亦被废黜!
侯孝康被判凌迟,其余二十余族人,凡一同作恶者,皆判斩首。
其余之人,判绞刑。
十六岁以下男子,军流辽东,于军前效力!
女眷,一概发往教坊司。
丫鬟、奴仆,发卖换钱后上交户部国库。
修国公府的宅邸、田产、商铺、器物,一律变卖,所得收入归入国库。
其余各家侯伯府邸,虽作恶不及侯孝康那般厉害。
然其主事之人亦一概判斩。
其余族人,或判斩首,或判绞刑,或是流放辽东。
女眷亦是一概发入教坊司。
家产亦尽数抄没。
大周景和朝三十年间,除了太上皇与数位国公争斗之时有生死之分,抄家灭族了好几家国公府邸之外。
在其余的数十年里,被诛杀抄家的功臣世家,加起来恐怕都不及这一日之多。
隆安帝……
本就有“冷面王”之称。
对犯法官员鲜少有宽宥赦免之时。
自登基之后,施仁政者少,万事皆依朝廷规矩而行。
只是虽严苛却不残暴。
不过是精细些,不肯饶恕罢了。
然大肆杀戮之事,于隆安帝而言,这也是头一遭。
这位大周天子的形象,亦染上了一层浓重的血色。
至少于勋贵与文武百官心中,又平添了几分警惕之意。
京师里的平民百姓倒是兴奋无比。
万人空巷。
无数人奔走相告。
到中午侯孝康等人被处刑之时。
菜市口挤的是水泄不通。
顺天府尹陈纲不得不令衙役全员出动,且调动数千五城兵马司兵马。
过万人维持秩序。
即便如此,于推挤之中仍有许多人受了重伤,幸得未曾闹出人命。
百姓们欢呼雀跃。
每一回欢呼,便有一位勋贵的头颅落地。
那侯孝康之流,为害京畿百姓多年。
当其丧命之际,真真是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