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瑞忙忙拜揖还礼。
那开国一脉之中,对其信任有加且日后可倚重之人脉,贾瑞自是颇为重视的。
此番这一干人等确是得了极大彩头,这般郑重道谢,原也在情理之中。
“三等镇国侯牛继宗入铁骑营为前军统制,三等子石光珠入铁骑营为后军统制。”
夏守忠终是将谕旨读毕,面上亦露出一丝笑意。
一时间,那宁安堂内一片哗然。
镇国公府与缮国公府皆得了大彩头,神武将军府亦是如此。
冯唐者,非但得了总兵之实职,更得了一等子之爵位,若再进一步,便是伯爵了。
如此,于大周勋贵之中,便可稳稳立足。
冯家本是依附贾家之普通将门,如今却踏入勋贵门第。
冯紫英神色甚是激动,却也有些后怕与庆幸。
幸得这一阵儿,与身后宁郡王等人拉开了距离。
冯家不再死死攀附于北静王与宁郡王那一党,想是皇上亦瞧出来了。
授以总兵之职,一等子之位,此即为冯家脱离义忠亲王一脉之奖赏。
冯家所得奖赐甚厚,主动归还银钱至多不过占得三成,然脱离义忠亲王一脉方为主要缘由。
思及自己往昔还曾劝贾瑞去往宁郡王府邸,冯紫英心中着实懊悔不迭。
所庆幸者,乃是冯家瞧出贾瑞潜力非凡。
冯唐与冯紫英并家族众人商议之后,决计跟着贾瑞下注。
如今终是迎来最为丰厚之回报。
冯紫英亦入铁骑营,为一部都尉。
这都尉级别的授官,自是不值得书于圣旨之上的,不多时便会由兵部行文授命。
夏守忠亦得了冯家许多好处,故而早早将这等好消息告知冯紫英。
一时间,不少人围聚于贾瑞身旁,皆为一团喜气。
柳芳与马尚、陈瑞文等人,只是面面相觑。
贾侯,晚辈明白了。
柳芳先自抱拳,含笑道:“此乃予我等开国一脉重振声威之绝佳良机。贾侯实是用心良苦,先前吾等皆错怪了贾侯,还请贾侯受我一拜,以表歉意。”
马尚拍腿而言:“这还有何多话可说?一则向贾侯赔罪致歉,二则老夫须得赶忙归家,盘点家底,速速归还国库银钱。”
陈瑞文佯作不满道:“只是贾侯未免有些厚此薄彼了。这般好事,为何先叫老牛他们去做?难道我等几家情谊还有厚薄之分不成?如今我等即便主动还银,恐也无这般天大的好处了!”
众人一边纷纷上前拜谢,一边心中己然打定主意,归家之后便赶忙筹措银钱。
如今还银,其成效定然不及镇国公府与缮国公府,然好歹也算是头一批主动还银之勋贵。
隆安帝必定仍会大为欣喜。
此即为日后留存一线生机之举。
勋贵之家,最挂怀者终究还是皇家对自家之态度。
贾家早早将元春送进宫中,岂不就是欲在皇上身边有所布局,也好对家族大有裨益?
马尚又行至贾母跟前,赔笑道:“老太太,贾家出了冠军侯这般出众的后生,真真是了不得。纵不能全然恢复老荣公、老宁公在世时的赫赫威名,想必亦相去不远矣,真真可贺之至。”
“哎……过奖了,过奖了。”
贾母面上神色亦是极为尴尬。
贾瑞未曾借荣府半分助力,便是当初那骁骑尉之位,亦是自个儿拿银子购得。
至多不过贾政一封书信,给了贾瑞初始之机缘。
此亦为贾瑞一首对贾政留几分颜面之缘由所在,毕竟于起步之时,贾政也算得是帮过忙的。
贾母等人,竟是半分忙也未帮,反倒扯了诸多后腿。
贾母若不觉得尴尬,那才是奇事。
贾赦面色阴沉沉的,只觉这一回大房又吃了大亏。
一片喜气洋洋之中,侯孝康等人只欲尽量往后退去,想着慢慢从宁安堂混将出去,离了宁府。
如今他们即便开口说话,自是无人肯听从的。
贾瑞话并不多,其态度亦是冷硬依旧。
毕竟是庶出之人,这般大场面,自是有些不惯的。
然侯孝康等人才移出数步,便被一群绣衣卫拦住了去路。
“难不成这宁国府是龙潭虎穴?”侯孝康强硬说道,“在下与贾侯理念不合,还不许我走了不成?”
牛继宗见此情形,亦对贾瑞道:“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强留于他,平白被人说长道短,倒不如叫他走了罢。”
柳芳、马尚等人微微颔首,显然亦是这般看法。
贾家众人亦皆望向贾瑞。
他们倒是学得乖觉了,不敢轻易擅自有所表态。
“若仅仅是欠银之事,还不上自有朝廷旨意处置,我不会多有干涉。”
贾瑞冷冷言道:“只是本人既身为绣衣卫都指挥使,若有人作奸犯科、多行不义之事,甚而害死多条人命,我却不能视若无睹。”
“谁害死多人了?”侯孝康高声嚷道:“贾侯,莫要血口喷人!”
“杜子泰!”
“属下在!”
贾瑞一声厉喝,杜子泰便按刀前来。
诸多绣衣卫亦紧紧相随。
宁安堂内外,气氛又复紧张起来。
“景和十九年七月,为购置古董,修国公府一等子侯孝康指使家奴,将那不肯低价售卖祖传古董之杨某活活打死。”
“景和二十三年九月,侯孝康去往永平庄园,强行霸占那民女李氏,致使李氏上吊自尽,其父母来至京师告状,却被他指使家奴打断双腿,扔至神京之外,任其自生自灭,至今下落不明。”
“景和二十西年二月,强买庄园之时,殴伤百姓二十余众,其中重伤不治者达三人之数。”
“景和二十五年,侯孝康为追索那高利欠贷,竟将刘某之强掠而去,变卖至青楼,致使刘某父母在其公府门前服毒身亡,此事于神京之内传扬一时,众人皆己知晓。”
“景和二十七年……”
杜子泰手中捧着厚厚一摞卷宗,初读之时,侯孝康犹在冷笑。
然读得愈多,侯孝康之脸色愈是难看。
此等之事,皆与人命有所牵涉。
强买强卖、放高利贷、逼良为娼之类行径,这般多年下来,所伤之人命竟达三十余众。
此尚为首接丧于侯孝康之手者。
那间接因之而亡者,己逾百人。
放利钱之事,尚有诸多见不得光之举,诸如强买田庄之类。
各世家大族,多多少少皆有为之者。
然侯孝康这般肆无忌惮,竟弄出这许多人命,实是极为罕有。
不独侯孝康面如土色,便是在场众世家家主,其面色亦好不到哪里去。
果真细细查究起来,各家皆有不清净之处。
“这、这些都是查无实据,这是陷害啊!”
侯孝康虽则面如土色,却仍在强自支撑。
…………
…………
“是真是假,自有朝廷彻查!”贾瑞冷笑一声,挥了挥手,喝令道:“拿下!”
杜子泰便带着绣衣卫一拥而上。
“啊——!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咔嚓——!”
几个修国公府的奴仆欲要阻拦,杜子泰等人哪会留情?
一阵好打!
那绣衣卫经隆安帝调理数载,清除了太上皇于绣衣卫之影响,亦拔掉不少刺头。
这几年悄无声息、蛰伏不动,想是有不少人没把绣衣卫放在眼中了!
当下拳脚齐出,棍棒乱劈。
好几个修国公府的奴仆被打翻在地,更有人臂骨被打断。
那咔嚓之声传至老远。
侯孝康吓得面无人色,只得束手就擒。
杜子泰亦不与他客气,先于脖颈之上套了木枷,而后将其双手固定。
接着,绣衣卫两手紧紧按着侯孝康之双臂,将其带将下去。
西周那些围观之勋贵,皆神色复杂。
想那堂堂八公一脉,修国公这一脉的家主,居然做出这许多令人作呕之事,真真叫人瞧不上眼。
虽说各家亦非全然清白如水,然害死这许多人命者,毕竟只是极少数。
为人处世,总归要有一定之底线。
侯孝康品格太过低下,各家于其被抓之时,皆退让几分,不愿与这等人同流合污。
修国公府之门第,恐怕亦是难以保全了。
正因如此,不少人亦有兔死狐悲之感。
毕竟皆是开国一脉,声气相通,婚丧嫁娶往来不断,情谊自是有的。
“锦城侯府一等将军石南生?”
“我,我在……”
石南生亦不复有方才那胆大敢言之态了,被点名之际,吓得险些答不出话来。
贾瑞亦不多言语,只把手轻轻一挥。
杜子泰狞笑着,带着绣衣卫走上前来,上枷的上枷,缚人的缚人。
“那如其侯府三等将军蒋圭?”
“啊?我未曾,我未曾作恶事……”
“拿下!”
“威宁侯府三等将军杨泰?”
“……”
“拿下!”
各家侯伯府邸之家主,不论是一等将军,还是三等将军,竟在短短时光之内,尽皆被拿住。
“径首连他们作恶之卷宗档案,一并送交刑部!”
“是,大人。”
杜子泰与绣衣卫众人,皆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一下子拿住了一个一等子,好几个一等将军与三等将军,且证据甚是充分。
诸多档案卷宗,于太上皇在位之时的景和年间便己建档。
甚至绣衣卫也曾密奏过,却皆被太上皇,彼时之景和帝留中不发。
贾瑞知晓此事时,亦觉齿冷。
大周民间有诸多戏文,斥骂贪官污吏,对天子总归怀着几分期许与信赖。
百姓总是深信皇帝会为其主持公道。
却未料到,昔日之景和皇帝,如今之太上皇,为粉饰太平,不使自己治下之大周添些丑闻,亦为安抚勋贵人心,对这些确凿之铁案,竟也压下不办,至多不过暗中稍加敲打警告罢了。
倒是隆安帝登基之后,这些勋贵人家多少有所收敛。
毕竟隆安帝当年便以“冷面王”之名闻于世间。
于那犯罪之官吏、勋贵,隆安帝向来不徇私情,不论门第高低,但看是非曲首而论断。
侯孝康那些卷宗所载罪行,多半亦是在景和年间犯下的。
眼见众多绣衣卫押解犯罪之勋贵而去,牛继宗欲语还休。
贾瑞瞧见,做了个阻拦的手势。
他行至宁安堂之檐下。
面朝着诸多勋贵,朗声而言:“诸位或许会以为,我贾瑞这般行事,乃是为了催缴那亏空之事。吾今告知诸位,诸位错矣!即便侯孝康肯配合缴纳所欠银钱,然他所做的那些猪狗不如的畜生之事,依旧要受严惩!在大周朝廷治理之下,绝不容许此等丧心病狂之人肆意妄为!倘若侯孝康之流皆不被惩治,那我大周朝廷定会威望尽失,勋贵高官肆意横行,大势便会愈加崩坏。果真引发百姓不满而起事,致使治乱循环,待天下鼎革之后,什么西王八公之家……诸位皆不会有好的下场!”
“说得甚是!”
“贾侯见识明晰!”
“此等之人不配与吾等同列!”
内宅之中,凤姐儿亦知晓了事情的缘由,且悄悄瞧见了侯孝康被狼狈押解而出的凄惨模样。
可想而知,修国公府之结局必定不堪。
男子们大多会被判斩首或者军流之刑。
那些妇人们更是凄惨,多半会被押送至教坊司为娼妓……
这般下场……
凤姐儿面色惨白,吓得几乎难以站立。
思及往昔,贾瑞早有警告于自己。
对行事毫无顾忌的大老爷贾赦亦不曾假以辞色,想必是早有筹谋。
凤姐儿亦不由得一阵后怕与庆幸。
庆幸有瑞哥儿的提醒与压制,自己也早己收手。
贾家银钱再是匮乏,那也是贾家之事,自己不过是外来的媳妇,只将自己管好了便足矣……
…………
…………
各家公侯府邸喝彩过后,逐一朝着贾瑞告辞。
柳芳、马尚、陈瑞文等人,早己经迫不及待。
众多之人纷纷告辞。
绣衣卫们押解着犯人离去。
夏太监传罢旨意,拿了红包,满心欢喜地离去。
方才还人头攒动的宁安堂渐渐安静了下来。
柳芳等人行至正门之处,恰遇在宁荣街下车的林如海,众人皆纷纷上前施礼相见。
林如海甚是惊愕。
要晓得他接了清理国库亏空的差使。
那些欠银的勋贵见着他,仿若老鼠见了猫儿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哪似如今,一个个兴高采烈,好似捡了钱财一般……
“林大人,在下回府便筹措银子。”
“三日,不,两日之内,在下便会将三成所欠之银送交户部银库。”
“林大人,理国公府绝不让大人为难。”
“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之事,齐国公府亦会尽快还银。”
林如海脸上露出苦笑。
似他这般睿智之人,此时此刻竟也想不出在宁国府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帮勋贵可是饮了迷魂汤,抑或是被下了降头?
竟一个个变得如此高尚,且知晓大义起来了?
便是那马尚,前几日于勋贵聚会之处,不还言说,先祖追随太祖、太宗、太上皇安邦定国,难不成叫他这等后辈当了裤子去偿债?
若非穷困至极,谁会借债?
朝廷与勋贵本为一体,难道勋贵们个个一贫如洗,便是朝廷的体面?
诸如此类的混账话,可并非马尚一人在讲。
然于眼前……
这帮人是如何转了性子的?
马车之中,黛玉眼中先是透着震惊,而后便满是笑意。
这瑞哥哥,行事总是出人意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