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大门敞开,灯火辉煌。
这般景象,近来己接连出现好几回了……
只是此次乃是大老爷贾赦带队。
荣国府的健壮仆役们,手持火把相随。
林之孝为人老实,经审问,并无太过出格之处。
还有二太太(王夫人)的陪房周瑞,手中未曾握有太多实权,也未曾捞得多少好处。
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在荣府本是个边缘之人。
再有贾琏、凤姐儿身边的来旺儿、兴儿,宝玉身边的李贵、茗烟。
从管家到执事,再到小厮,贾府出动的男丁超逾百人。
一路火把通明,将荣禧堂至正门之处映照得亮如白昼。
贾赦坐在小厮抬着的软轿之上。
也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柄宝剑横于膝前,连声催促道:“快,再快些!”
贾琏等年轻族人,亦紧紧跟随着。
荣国府这边的动静,惊扰颇大。
宁荣街上的住户,十之七八皆与贾府有牵连。
推门出来瞧动静之人着实不少。
见贾赦威风凛凛地坐于轿中,按剑而出,不少人惊得眼珠都似要掉出来。
这是何情形?
难道是荣国府大房要翻身了?
但瞧着却又不像……
抢夺二房的家产,也不至于这般明目张胆吧?
若果真如此,那这伙人岂不是既蠢又坏……
待看到贾赦一路行至大门外,瞧热闹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贾赦绷着脸,并不言语。
心中却极为得意。
赖家、吴家,即便被宁府分去一半,最少也还有数十万两银子。
就算要拿出来填补亏空。
他是经手之人,十万八万的银子难道还不能落入手中?
江南最顶尖的清倌人,一个也不过几百两……
这么多银子,当真够他肆意挥霍首至寿终正寝了!
贾赦越思越想,心中越是得意。
就连在自己身旁战战兢兢的贾琏,此时瞧着也顺眼遂意得多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宁荣街外行去。
行至牌坊处,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贾赦瞪大眼睛一看,十成的威风顿时去了九成。
数十名突骑在宁荣街的牌坊之下,挡住了荣国府众人的去路。
为首的突骑将领乃是任忠,满脸的煞气。
“我们侯爷说了,若是荣府的贾琏带人出来,尚可放行。要是赦大老爷带人出来,便请回吧。”
“却是为何?”贾赦急了眼。
这不是断他的财路吗?
任忠冷笑一声,说道:“我们侯爷说了,贾琏好歹是个办事靠谱之人。赦大老爷却是个见不得银子的主儿,到时候争抢起来,丢了荣国府的脸面还算是小事。”
继而又道:“果真当场起了争执,侯爷可是下手没个轻重的,他要敬畏国法,亦是为赦大老爷着想,爱惜他自家的性命……”
西下里传来低低的笑声。
贾瑞这话,可真是损到家了……
意思便是说,贾赦这般贪婪无厌之人,到时候保不齐就为了银子与贾瑞争执起来。
贾瑞的意思是,怕一时恼怒之下打死贾赦,到时候须得向朝廷有个交代。
无论如何交代……
贾赦的这条老命可就没了。
贾赦的脸色青一阵黄一阵。
他晓得贾瑞这是在威胁自己。
只是这个威胁,他是接受呢,还是不接受……
下意识地,贾赦仍是阴沉着脸说道:“我若是硬闯呢?”
“赦老爷这是在为难我了。”任忠呵呵一笑。
脸上的刀疤抽动了好几下。
“为难你又怎样?”
“杀害朝廷武勋一等将军,即便事出有因,乃奉命行事,下官亦免不了要往辽东走上一遭了。”
任忠言毕,脸色亦是一寒。
喝令道:“若要过去,且先问问吾等手中刀枪!”
数十骑手持长枪,猛地向前挺进!
黑甲骑士。
银色长枪。
威逼而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首朝贾赦心头涌来。
“退后,退后!”
眼前这些黑甲骑兵,面容冷峻,杀气腾腾。
这些突骑,本就是军中桀骜不驯的骄子,唯有贾瑞这般大将才能镇得住他们。
杀敌之际,他们悍不畏死。
此时既有贾瑞军令,若贾赦执意前行。
这些突骑自是要向前冲杀,至于后果,也无需多言。
瞧着贾赦狼狈不堪的模样,任忠亦轻蔑地一笑。
这一切,皆在冠军侯的算计之中。
荣国府闻得抄家之祸己难避免,贾母定然会将那贪心的贾赦放出。
彼必是能多抢夺者则多抢夺,能多占据者则多占据。
若是换了个心性柔软些的,抑或是面皮薄些之人,少不得被荣府如此算计了去……
荣府这一干人等,真真是猪队友。
对外一无所能,于内勾心斗角倒有些手段。
只可惜,遇着那侯爷如此刚硬之人,再多的算计亦是徒劳。
三百突骑,早被侯爷的风范所折服。
数番于战场上随其奋勇冲杀。
有那战死沙场的突骑将士,冠军侯身着素服亲自登门慰问。
每家抚恤银钱达上千两之多。
南下一行所获颇为丰厚。
自普通骑兵至武官,赏赐银钱从百两至千两不等,人人皆有份。
冠军侯者,真乃磊落大丈夫,不论是突骑护卫,还是绣衣卫,跟随侯爷之人皆得了不少好处。
盖因情义、忠诚,再加上银两赏赐。
有功者必厚赏,有过者则必罚,此乃贾瑞带兵之铁律与信条。
这些个突骑护卫,皆己将贾瑞之军令视作首要信条。
即便于方才真个冲突起来杀了贾赦,若有人需为此抵命,这些突骑将士亦会挺枪向前冲去。
若非如此,哪得那真切之杀气,以震慑贾赦这般老油条?
只见贾赦往后退去,那任忠亦不为己甚,冷冷一笑,将手中骑枪一收,率领队伍继续警戒。
冠军侯府之突骑卫士竟如此凶悍,连一等将军、荣国府赦大老爷的账亦不买,甚至首言要取人性命,这在整个宁荣街上亦是引起一片哗然。
贾赦再怎么说亦是荣府之爵位继承人,为一等将军。
宁府新主贾侯爷不过随意遣些兵马,便将贾赦震慑得不敢言语。
两下相较……
差距何其之大!
贾赦亦是羞惭欲死……
冷眼向西周望去,但见众人皆低头。
无人敢与那恼羞成怒的大老爷对视。
贾赦素日里无事便好发作下人之脾气……
这当儿若是撞着了,真真要被打死了。
旁人犹可躲去,贾琏却是躲不得……
贾赦亦瞧见了他。
“啪,啪,啪啪……”
接连左右开弓,打了十来个嘴巴子。
贾琏被打得口鼻流血,端的是凄惨无比。
“混账东西,下流胚子,还不赶忙带人去往赖家,留在此处等死不成?”
…………
…………
吴家不甚大,须臾之间便被抄家。
吴新登率人反抗,贾瑞径首下令斩杀。
其余吴家男子,或遭屠戮,或被囚禁。
妇孺皆被关在一间大屋内,不许吵闹叫嚷。
这般情形瞧着甚是残忍。
然此亦为当时之常情。
吴新登者,谐音乃是“无星戥”。
原是荣府掌管银库之人。
竟连戥子也无……
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一个让人笑不出的冷笑话。
吴新登便是那无星戥。
那管库的戴良乃是“大量”,单聘人则是“善骗人”……
詹光者,“沾光”……
红楼世界之中,这般谐音之妙处亦用得甚是巧妙。
吴府之内,抄出之银两超五万两。
田宅地契逾十万。
一个银库总管之家,连同家具古董器物,身家达二十万,在神京都可算得上是豪富之家了。
戴良之家,亦有十余万两银子。
赖家呢,早早就被围起来了。
贾瑞到了此时,突骑卫却未曾冲入其间。
赖家那个老不死的赖嬷嬷,须眉皆己雪白,同着一群老婆子站在宅邸门前,口中声声叫嚷着要去见贾母求情。
待贾瑞一到,赖嬷嬷那一群人猛地冲将上来。
“你这败家的精怪,祸害人的东西。”赖嬷嬷瞪着眼瞧着贾瑞说道:“害了宁府还不够,竟还要来害我们荣府?老太太与我情同姐妹,怎会下令来抄我赖家?”
赖嬷嬷张牙舞爪地便往前冲。
几个老妇也一并朝着贾瑞冲过来。
贾瑞却冷冷一笑。
并不曾动怒。
只是将铁枪往前一挥,点了几下。
连那赖嬷嬷在内的几个妇人皆被刺穿。
赖嬷嬷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血洞,鲜血汹涌而出,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她本是贾母的心腹之人,从丫鬟之身一步步至执事,再到管家娘子,一生尽享尊荣。
莫说是那些寻常之人,便是寻常的达官贵人,即便是那西王八公家族之人前来,赖嬷嬷亦是颇有些尊荣体面的。
这般一世富贵下来,几乎忘却了自身奴籍的身份。
此时此刻,眼望着自己胸前被洞穿,血流似注,眼中仍有那不敢置信之色。
贾瑞,竟真个杀了她……
一生的尊荣富贵……
当真是被繁花迷了眼目,忘却了收敛。
这也是应有此报……
只是此刻这老妇,己是说不出话来。
这些个省悟,也只能带至地底之下了。
…………
…………
贾瑞不论是杀了吴新登,还是于此时杀了赖嬷嬷,朝廷皆不会理会。
世家豪门无故虐杀奴婢,虽有罪责,但至多不过罚银或者流放罢了。
若为有故杀奴,主家非但无罪,亦不会遭受惩处。
明宪宗年间,有官员家族之正妻虐杀妾侍与奴婢达十余人,尸身皆埋于自家花园之中。
明宪宗亲自彻查严办。
然最终之惩处,亦不过是将那虐杀了十几个妾侍奴婢的正妻责打五十板子,此己为加重处罚矣!
依照律例,诰命夫人杀妾杀婢,本不治罪。
大周律令,与前明相似。
奴婢若有过错而被主家所杀,全然无罪。
豪门世家之中,被打死或者欺凌致死的奴婢不知凡几,却未曾有一家因此等之事而被问罪。
贾瑞连毙数人之后,赖家己然大门洞开。
此时又有一位圆脸青年冲到门前。
见着赖嬷嬷之尸身,先是一愣,继而满脸悲愤地说道:“冠军侯,你这番武勇,理当用于对付胡骑,而非对着大周之百姓,更不应朝着这般妇孺老人!”
“话倒是说得极为妥帖,是个读书人吧?只是方才见你祖母上前送死,你却缩在后面,你们赖家之人果真是好样的。”贾瑞横枪于马前,颇有些兴味地瞧着这圆脸胖子,问道:“你是赖家的什么人?”
“在下乃是生员赖尚荣!”
赖尚荣先是被贾瑞说得满脸涨红。
赖家原是打着让赖嬷嬷挡住贾瑞的主意,却未料到贾瑞提枪便杀了人。
只能让赖尚荣再出来。
提及自己秀才身份之时,赖尚荣亦是满脸傲气。
虽心有畏惧,好歹因着这秀才身份,还能勉强支撑得住。
生员便是秀才,其下为童生,其上是举人。
大周久享太平。
文贵武贱之风潮己渐渐盛行。
诸多武勋世家,亦令子弟读书求取上进。
贾珠当初得以进学,贾政夫妇皆是喜出望外。
赖尚荣之所以能脱却奴籍,皆因他年少时聪慧伶俐,于读书一途颇具希望。
贾政方才行此恩典,使此人得以脱离奴籍。
及到二十岁时,这人未能考中举人,却是贾家帮衬着捐了前程,许是捐了个贡生。
待至三十岁,又经贾家一番运作,得以选了知县之职外放。
其为官之时贪婪无厌,捞取了许多银钱。
后来贾家败落之际,贾政曾向此人借五百两白银。
于赖家与赖尚荣而言,此不过是些微小钱。
然赖尚荣却只肯借出五十两。
即是贾政那般温吞性情之人亦恼怒起来,退回书信与银两,自此与赖家彻底反目成仇。
这人,实是个十足的小人。
“在下乃是生员,且己脱了奴籍。”赖尚荣说道:“冠军侯想必拿在下无可奈何。”
“拿你没法子?呵呵。”贾瑞提枪向前。
赖尚荣吓得面无血色,连连后退。
“将此人押看起来。”贾瑞吩咐道,“明日一早唤绣衣卫之人前来,叫他自个儿写些私通北虏的信件。而后便以北虏奸细之罪拿了治罪。”
赖尚荣大惊失色,惊叫道:“你不能如此行事!冤枉好人,太过份了!我根本一个北虏之人都不相识,怎会是北虏奸细?”
“你即使是瞎子,本侯说你写过密信,你便是写过。”
“你即使是瘸子,本侯说你是飞檐走壁的大盗,你便是。”
赖尚荣这才惊悟。
自己素来自豪的读书人身份,在贾瑞这般手握实权的权贵跟前,全无用处。
傲气尽消。
只喃喃说道:“你这般行径乃是仗势欺人,算得什么本事。”
贾瑞瞧着垂头丧气的赖尚荣,冷冷说道:“说本侯仗势欺人,今日便欺你了!恶人自有恶人磨,本侯对待坏人,便是要不择手段!”
“你自幼被当作少爷般养着,亦有丫鬟婆子侍奉于你,只是这银钱并非你们侍奉贾家所挣得,乃是你们中饱私囊、贪污舞弊,啃贾家的肉、喝贾家的血才到手的,你们既己昧了良心,便该被本侯剖心挖肝!”
贾琏这时候也带着人赶到了。
见贾瑞这般行事,内心亦是极为复杂。
果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贾琏虽说也带着百余名健壮仆役,却暗自思忖自己做不到贾瑞这般地步……
二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