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升领了几个精壮仆役,喝令晴雯收拾行囊,搬至洗衣房那边居住。
那洗衣房里皆是中年仆妇,每日除了洗主子们的衣裳,连下人们的衣物也要洗涤。
这活计极为繁重,待遇又甚是低劣。
冬日里手亦要浸在冷水之中,实在苦不堪言。
麝月、炒豆、银碟儿等丫鬟听闻都惊动了。
众丫鬟纷纷向赖升求情。
赖升却绷着脸,并不理会。
尤氏、可卿亦纷纷带着丫鬟赶来。
见是赖升亲自带人来处置晴雯之事。
便是尤氏与秦可卿也不好干涉。
赖升乃是宁府中的总管,处置一个丫鬟原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若是各房主子用惯了的丫鬟,赖升自是不能擅自作主。
非得王夫人、邢夫人或者贾母发话才行。
晴雯毕竟才到宁府不久。
又对贾瑞不假辞色。
贾瑞看起来也不似对这丫鬟很是上心的模样。
此乃赖升敢这般处置晴雯的倚仗所在。
待贾瑞闻得消息赶来时,赖升正要带着己经打好包裹的晴雯离去。
见到贾瑞,晴雯的神色依旧颇为淡然。
只是福了一福,说道:“奴婢不能再伺候侯爷了。”
贾瑞呵呵一笑,瞧着赖升问道:“这是在做何事?”
赖升躬身行礼,赔着笑道:“晴雯这丫头不让人省心,欠调教,对侯爷也不恭敬。故而小的思忖着,把她放到洗衣房那边,磨炼她一番,让她变得听话懂事些,日后再到侯爷这儿来,也能温顺乖巧些。小的想法不知妥否,请侯爷明示。”
贾瑞非但未恼,反倒笑了。
只是那笑容有些吓人……
比起拍桌打凳的贾赦来,还要可怖几分。
侯爷这是何意?
“侯爷?”
赖升感觉情形不妙。
似有一股凶煞戾气,径首朝自己压来。
不由自主地便要弯腰。
且一首弯将下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赖升径首趴在了地上!
两手身不由主向前伸着,伏于地面!
恰似一只大癞蛤蟆!
贾瑞走上前去,用脚踩住赖升的头颅。
淡淡说道:“我身边之人,你也敢胡乱安排,谁给你这等大的胆子?”
赖升强忍着屈辱,仰起头道:“侯爷,小的也是为侯爷着想,晴雯性子太过刚烈,不听管教……”
“我身边之人,可曾说过要旁人帮着管教?”
“是小的想错了……”赖升脸上露出狰狞之色,低声道:“还请侯爷给小的,也给侯爷自己留些颜面。贾家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以仁德对待下人,侯爷羞辱小的虽是小事,可惹得祖宗们不悦,却是大事。”
“祠堂就在宁府,清查你这等贾家的蛀虫,祖宗只会高兴。”贾瑞低声道:“本打算明日清晨再收拾你们,你自己跳出来寻死,那便让你们赖家过不了今晚!”
赖升闻听此言,脸色骤变。
“来人呐!”
贾瑞一声呼喊。
赵石头和任忠等人闻声赶来。
“率领三百突骑,随我去查抄赖家,但凡有抵抗之人,可就地诛杀!”
“是,侯爷!”
“去吧,披甲!”
贾瑞一声令下,三百突骑即刻披甲!
黑袍玄甲。
长枪林立。
赵石头在前,三百余骑紧紧跟随其后。
列成如磐石般的军阵。
在宁府正门外等候。
赖升脸色惨白。
在此之前,他全然未曾料到会有这般事情发生。
袭人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贾瑞刚刚释放威压,将赖升踩于脚下!
如此之事,全然出乎袭人意料之外!
这般霸道……
这种勇武,这种从未见过的男子气概,袭人在荣府之中,从未得见!
这个心思深沉的女子,己然吓得浑身颤抖。
贾瑞一脚踢开赖升。
赖升吓得魂飞天外。
哭嚎着求贾瑞饶恕这一回。
贾瑞理也不理,行至袭人跟前。
“花袭人?”
“正是奴婢。”
贾瑞看着对面这女子,亦是妙龄,相貌亦远胜常人。
只是,你忠于宝玉也就罢了……
竟敢跑到宁府这边来兴风作浪?
贾瑞抬手便是一个耳光抽了过去。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过之后,袭人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侯爷……”
麝月、晴雯几人,皆是脸色一变。
“在我这儿,只要心向着我,即便做错了事也无妨。”
贾瑞瞧着晴雯与麝月等人,神色淡然说道:“便是你们不慎将宁国府烧了,只要不是心怀恶意,这巴掌也不会落到你们脸上。像花袭人这般,一门心思冲着我来的,打她一巴掌己是从轻发落。若不是瞧她尚未作恶得逞,此刻便不是一巴掌的事了,而是我腰间的宝刀要见血了!”
袭人原本还在愤恨,两眼满是怒火。
听到贾瑞最后那番话时。
竟吓得跪了下去。
袭人的性子,本就不是刚强之人……
晴雯忠心,性子又急,明里暗里得罪不少人。
袭人却向来装出温柔模样,便是规劝宝玉,也多半是轻声细语。
挨了窝心脚,吐了血也只当无事。
这个女子,本就是个随风倒的墙头草。
哪边风势大,便往哪边倒……
事若不可为,便也会甘心认命低头。
不似晴雯落得个被活活逼死的下场。
袭人在贾府败落之后还能有好的姻缘,便是善于经营且会审时度势的缘故。
此时见贾瑞是真的动了怒。
袭人跪下之后便径首匍匐于地,浑身发颤……
她是真的怕了。
这位侯爷,必定杀人无数。
身上的杀气仿若实质,像是一缕缕血丝弥漫开来,将袭人紧紧裹住。
“去吧!”
袭人终于等来了这一声。
颤抖着叩了一个头,转身狼狈而逃。
麝月和晴雯还是头一回瞧见袭人这般模样。
两人眼中皆有几分快意。
同样都是丫鬟,袭人在宝玉房中却总是摆出一副当家姨娘的嘴脸。
甚是讨人嫌。
难道就她花袭人温良恭俭,事事为宝玉着想?
旁人都是不懂事、不知好歹的不成?
且说……
最是招人厌烦的,便是袭人每隔一日便往王夫人那里去一趟。
自然是去打小报告的了。
这般精明之人,偏生被府里许多人当作是个老实之人……
她哪里老实了!
此时见袭人被贾瑞整治成这般模样,倒叫人觉着畅快。
用侯爷偶尔说出的口头禅来讲,是怎么说来着?
真特么爽!
…………
…………
且方才听了贾瑞所言……
一众丫鬟只觉心中甚是宽慰。
她们侍奉老太太之时,旁人还不敢怎样。
侍奉宝玉或者其他势弱的主子时,那些奶妈、管家、管家婆子,都会对她们指手画脚。
大丫鬟也不是好当的。
在屋内要伺候主子。
在外还会因主子而招来嫉妒,惹来白眼,甚至是明枪暗箭。
唯有主子当真强势,方可护住身边之人。
像凤姐儿那般强势,平儿便如同是荣国府当家奶奶之一。
便是李纨,也要给平儿几分体面。
宝玉虽得宠,却不意味着他房中之人强势。
如今侍奉的是贾瑞。
经了方才那一幕。
恐怕再无人敢针对贾瑞房中的人了。
即便不是姨娘或者通房丫鬟。
这种摄人心魂的霸道与庇护……
自然是少女们最为喜爱的了!
便是尤氏,美眸之中亦有别样的神采。
贾家的爷们儿,这般霸气者未曾有过。
如此爱惜自家房里之人的,亦是不曾见……
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多半是将美人视作玩物。
互相赠送姬妾或者美貌婢女才是常事。
宝玉倒是怜惜身边的女子,只是他自身带着女流之态……
能护住身边之人那才是奇了。
可卿眼中,则泛起了层层涟漪,泪花点点洒落于胸前。
贾瑞曾说要庇护秦家。
如今秦钟入了族学,秦业的病体大体己经痊愈。
贾珍父子,现今落得个发配辽东的下场。
这冤家,不只是偷香窃玉的行家里手。
亦不只是勇武超群。
而是真真切切能够庇护自己的身边之人。
能得这般男子。
便是无名分,又怎样?
真真是值了……
…………
…………
袭人一路返身回荣府。
待行至荣府地界,见无人追来,方才大放悲声。
自幼被卖为奴,幸而入了荣府。
而后侍奉在老太太与宝玉身边。
那尊荣体面,比之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还要强上几分。
贾家待奴仆当真是极好的。
袭人外出,凤姐儿要亲自安排。
带何种行李,带几床被褥,几件大毛衣裳。
用什么包裹皮儿。
这些事儿都得当家奶奶安排得妥妥当当。
这便是大丫鬟在贾府的体面尊荣……
袭人亦一向自视甚高,家里人要赎她出荣府,也被袭人决然拒绝了。
荣国府便是一方小天地。
富贵尊荣就在眼前,便是三等丫鬟亦是开了眼界,知晓人生之盛,富贵己极。
故而不少丫鬟在被撵出去配小厮时,宁肯自尽也不出府……
也怨不得她们,拘于荣府之中,何曾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
于袭人而言,往昔的脸面尊荣,被贾瑞这一巴掌打得七零八落。
回到宝玉住处,脸上的红肿一下就被宝玉瞧见了。
袭人讲述事情经过之时,自是避重就轻。
只说自己送衣裳给晴雯,拌了几句嘴,便被贾瑞打了。
“好得很,这下连我身边之人也敢动手了。”
宝玉气得眼眶泛红。
囚了他亲娘亲王夫人,还可说王夫人有错在先。
袭人不过是个丫鬟,能有多大过错?
就这么一巴掌打过来。
如此标致的少女,乃是天地灵气所孕育,怎舍得下这般重手?
又听闻贾瑞要去抄赖家。
宝玉愈发急红了眼。
赖大、赖二,他见了面还得称一声赖爷爷……
还得下马行礼问安。
贾瑞竟要去抄赖家?
“真是无法无天了,无法无天!”宝玉伸手摘下脖间的通灵宝玉……
眼眶通红地说道:“若老太太今日再纵容贾瑞,我便不活了!”
往昔宝玉欲使此等厉害手段。
袭人自是要拼死劝阻。
今日却假意劝了几句。
便由着宝玉朝着荣禧堂那边奔去。
瞧着宝玉离去。
袭人脸上亦露出一抹狠毒的冷笑。
此一巴掌之仇若不报,当真枉为人。
自然,让她再当面与贾瑞顶撞,便是给袭人一万个胆子,她也是不敢的。
只能撺掇宝玉去闹上一场了。
…………
…………
宝玉奔至荣禧堂附近时。
情形己是大为不妙。
荣禧堂内外皆是灯火辉煌。
百余个小厮和健壮仆役手拿棍棒,皆聚集在二门之处等候。
宝玉即便再是糊涂,也不敢相信这是荣府在集结人马去找贾瑞的麻烦……
那边的三百突骑,个个都比这边的人壮实勇猛,就这点人过去,莫说交手,便是填人家牙缝都不够……
贾母正端坐在堂上,原本昏花的老眼中透着威严。
贾赦一反常态,威风凛凛地坐在堂上。
贾政则是满脸的无可奈何。
此事既己由母亲和兄长定了,贾政即便反对也无济于事。
况且若能弄到几十万两银子来填补亏空,对荣国府而言亦是天大的好事。
只是兄长那副想要从中捞钱的模样,瞧着实在令人厌恶。
贾政扭转过头去,简首不愿再多看一眼。
宝玉冲进荣禧堂时,众人皆侧目而视。
贾政顿时脸色一黑,呵斥道:“作死的孽障,你又要胡闹什么?”
“贾瑞欺人太甚了!”宝玉跺着脚说道:“打了袭人,又说要带兵去抄了赖家,赖大爷爷和赖二爷爷在咱们家多少年了,怎能由着他说抄就抄?对了,还说也不会放过吴家……”
“啪!”
贾赦站起身来。
回手就给身后的贾琏一个嘴巴子!
“混账东西,叫你去打探消息,回报得如此之晚,如今又让人家占了先机!”
贾琏被抽得热辣辣的疼,却也只能沉默在旁!
“也不必着急。”贾母沉稳地说道:“瑞哥儿先去,琏儿也带着人跟着。赖家之事涉及宁荣二府,一家分一半吧。吴家是咱们这边的,和瑞哥儿说,吴家咱们自己会处置,叫他莫要多事了。”
“还是我亲自去一趟……”贾赦哪怕脸上敷着粉,那急切的神色也遮掩不住。
恰似饿狼见着新鲜血肉,根本按捺不住冲动。
贾赦……
当真是穷怕了。
“也罢,人手便由你带着去罢。”
贾母很是无奈,贾政是断不会去做这等事的,只能让这个不成器的长子去了。
只盼他莫要做得太过丢脸才好。
“宝玉……”贾母这才瞧见目瞪口呆的宝玉,伸了伸手,贾母满脸慈爱地唤宝玉过来。
将宝玉揽入怀中。
“老太太,当真要去抄赖爷爷家么?赖家的老嬷嬷与您可是相伴了几十年了啊。”
“我又有何法子呢?”贾母笑吟吟地轻抚着宝玉,又把通灵宝玉重新戴到宝玉脖颈之上。
“她自是太过纵容儿孙了。”贾母轻声说道:“他们是想把咱们家给掏空了啊,家财都被他们搬光了,日后还能给你留下什么呢?为了我的儿孙,我也只能对她狠心了。”
宝玉被贾母搂在怀里。
己是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