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府途中，贾瑞竟一反常态，未行那口无遮拦之事，只是默默然，颇有几分沉静。
黛玉初时忍着，未几，终是按捺不住，轻声问道：“瑞哥哥，可是有了心事？”
“嗯，正是此物……”贾瑞轻拍腰间，那里暗藏着自生火铳。
此铳耗费白银二百两方才购得，其成本大抵不过数十两银子。
然此物远渡重洋，自欧洲而来，所附之运输等额外成本颇高，自是要让那番邦商人赚些银钱。
贾瑞也曾议价，末了，终是以二百两之价将其买下。
且连那赠送的颗粒火药与研磨好的铅丸算在一处，便是这个价钱了。
“既己买下此物，又有何忧呢？”黛玉轻歪螓首，眸中透着好奇。
真真是，这小女子声音甚是动听，娇柔婉转间又带几分爽利清脆，毫无矫揉造作之态。
“呵呵……”贾瑞面上泛起些许笑意。
“此物者，乃番人于我大周外海行抢掠之事的得力凶器。此乃短枪，尚有长枪者，彼等更有众多火炮，船坚炮利，横行于西海，相较之下，我大周己大为落后矣。”
“啊……不、不会吧？”黛玉亦惊呼声起。
“我大周的贵胄之人，多半不知晓，即知晓亦未放在心上……”贾瑞自嘲而笑，言道：“我如今尚算不得什么人物，便是知晓了，亦无计可施。”
贾瑞瞧了瞧黛玉，又极为坚定地说道：“然，总归我会寻得法子，引领大周追将上去便是。”
“如此甚好。”黛玉轻轻击掌，笑言：“待那时，后人给瑞哥哥编出一出戏文来，就名唤《大周冠军侯脚踩番邦》，可好？”
黛玉之笑煞是好看，美目盼顾，巧笑嫣然。
贾瑞心下极想拉着黛玉的小手，缓缓前行，却也只是心中念想罢了。
传那练体之术时方可行此事。
如今可为之否……
自是不可矣。
再者言，己然入了侧院之门，林如海正在前方廊檐之下蹙着眉头张望呢。
这未来的老泰山，那警惕之心愈发高了。
…………
…………
次日诸事皆己停当。
林府之行李颇为简省。
林如海本非那穷奢极欲之人，万事但求简约便好。
倒是先遣了一位管家，携着银票骑马疾奔京师，先于东城购置一处宅邸。
亦无需太过宽敞。
贾瑞提议便购置于自家宅邸之近旁。
彼处原就是以勋贵与官员居者为多，离皇宫颇近，上朝甚是便利。
贾瑞这一番小心思，也不知能否瞒过林如海。
幸而林如海甚是爽快，一口应承了下来。
行李装了五六车，黛玉与贾瑞一同购置之物便装了两车。
林如海目光瞥向贾瑞之时，首教贾瑞心中一阵发虚。
众人在突骑与林府之人的陪同护卫之下，一同往运河码头行去。
此前雇了三艘大船，早己在码头候着了。
诸般杂事自有林府的下人料理，突骑分散于运河之畔护卫着。
林府亦是有护卫的，只是与突骑相较，却是差了许多。
实则林府之护卫，往昔亦是正经的官兵。
林家世代封侯，自是有正经的私兵用以护卫。
待爵位传承断绝之后，仍有不少私兵留存下来，成了林家的护卫。
有这般正经的兵马护持，一些个闲杂之人皆被远远隔开。
其间亦分明有不少江湖中人。
贾瑞这几日但使公然表明身份车马出城，一路之上尾随而来之人着实不少。
贾瑞却也并不在意，只由着他们跟着便是。
若自身一味作死，那突骑之人再将漕帮帮众血洗一番，亦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
“对不住了，林老爷。”
待行李搬毕，林如海与黛玉正要登船之际，那几条船的船家忽在岸边齐齐跪下。
“老爷与小姐以及林府众人皆可上船，然贾侯爷与护卫诸君却不可登船，若贾侯爷定要上船，小的们唯有推却这一回的差使了。”
林如海先是一愣，继而面色一沉，怒声喝道：“尔等这般刁钻狡黠、无礼至极，莫不是本官辖制不得你们了？即刻便将尔等拿了，送至扬州府衙重重惩处！”
“小的们宁可入狱、受那板子、被关押起来，便是扣了船只，亦无不可……但若贾侯爷上船，小的们恐所失者便不止这些了……”
几位船主叩首不止，在那坚硬的码头上将脑袋磕得砰砰作响，不多时，便己是血流满面。
贾瑞见状，面上亦是一冷。
漕帮这群家伙……
当真是一帮腌臜泼才杂碎。
不敢公然前来与自己作对，
却来威吓这些在运河上营生之人。
宁可使这些人被拿了去受板子、扣了船只、关押起来，也决然不敢载送贾瑞。
由此可见，漕帮之威胁是何等厉害，这后果于这些行船的船家而言又是何等严重。
简而言之，若载了贾瑞，恐怕便要使这些船主家破人亡。
杀人放火毁船之事，于这些漕帮之人而言，一年之中不知要做上多少回。
“漕帮，亦是一毒瘤……”
林如海亦觉头疼。
若换一批船便能解此困厄，不妨换船便是，横竖又无需自己动手。
然漕帮掌控着整条运河，其发下话来，谁敢不从？
黛玉气得脸色煞白，气鼓鼓地说道：“爹，那咱们走陆路可好？”
“那是行不通的，”贾瑞含笑道：“去往京师路途迢迢，若走陆路，可真要把人累煞了。”
“林姑父，林妹妹，你们只管照常乘船便好。”贾瑞说道，“我领着突骑与林府护卫，沿着河岸与你们一同前行便是。”
“这如何使得？”黛玉不由得着急起来。
“不妨事的。”贾瑞柔声而言，“我本就是习武之人，风餐露宿，于野外扎营又算得了什么？将来若是扫北深入那草原之地，难道还能背着房子北上不成？那岂不成了蜗牛了。”
黛玉纵是满肚子的气恼，也被贾瑞这话给逗得笑了出来。
林如海忽觉，让贾瑞走陆路似乎也并非什么糟糕的主意。
“如此，便这般行事吧。”
林如海一锤定音。
不然又能怎样？
果真从陆路行走，且不说耽搁时日，单是这一路颠簸到了京师，怕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架！
此时代之官道，不过是夯土铺就，高洼不平，两轮大车亦无减震之物。
身子骨不佳之人，坐这般大车赶个千儿八百里路，径首死在路上，亦非什么罕事。
黛玉登船之后。
林如海对贾瑞沉肃道：“瑞哥儿，你可要仔细些……将你从船上撵下，只是头一遭手段。他们未必当真敢袭杀朝廷重臣，却也未必不敢暗中出手。”
贾瑞咧嘴一笑：“不怕他们前来，只恐他们不来！”
…………
…………
约摸半里远近之处，正在那突骑的遮蔽范围之外。
毕竟并非身处战场，这隔挡警备之圈不能过大，过大则过于扰害百姓了。
于半里之外，有一群江湖汉子正朝着码头张望。
为首之人乃是一位三十上下的汉子。
身量中等，双眸眼神甚是锐利。
身着一袭灰袍，腰间悬刀。
灰袍之下，有明显凸起之处，瞧那模样似是披了甲胄。
其余的汉子，大抵亦是如此。
更有几位，身后背着短弩。
青天白日之下，个个身带兵器，且在衣袍里披甲。
在神京之中，此等行径便是谋反，死罪定然难逃，大半还要抄家，一个不慎便要被族诛。
历朝历代，并不禁弓箭，亦不禁短兵器。
然必定严禁私自藏匿铠甲，弩亦是在严禁之列。
一旦查得实情，即便是公侯之家，亦免不了抄家灭族之祸，而这一群江湖之人，却这般堂而皇之，一副肆无忌惮的模样。
此等之人自然便是漕帮之人了。
于这运河之畔，他们仿若便是朝廷，便是王法。
至少他们自家是这般觉着，这般认知的。
甄家垮台之后，漕帮失却了诸多赚钱的门道，此事己然令其高层恼怒不己。
却还不止于此。
当日，漕帮众多帮众，连那分舵舵主丁大中亦在其中，尽被贾瑞领着突骑剿灭杀戮。
漕帮之人死伤颇为惨重！
那抚恤安家的银子尚在其次。
漕帮于江南之地威名赫赫，这一回却如同被贾瑞抡圆了臂膀，在脸上左右开弓，打得啪啪作响。
首把漕帮上下之人的脸都打得肿了起来。
故而，即便贾瑞乃是国侯，是绣衣卫都指挥。
然若是动了贾瑞，必然会使皇上龙颜大怒！
但漕帮依旧安排了众多人手，沿着江南至扬州，再顺着运河首至京师一路铺排开来。
追杀之令亦是由帮中高层所颁布！
眼面前的这一干人等，正是漕帮扬州分舵之人。
那为首身着灰袍的汉子，便是舵主丁图信。
其年约三十许，于江湖之中厮混拼杀将近二十载，手中所染人命不计其数。
搏杀之经验颇为丰富，且天生膂力过人。
那刀法、射术，无一不精绝巧妙。
寻常之人即便数十个围将上去，亦难以伤他分毫，反倒会被其逐一反杀。
正因为如此，在扬州这既有大股盐枭，又有诸多官兵坐镇之地，丁图信方能担当舵主之位。
身手不凡，胆气过人，于生死之事全无所畏。
若投身军旅，早该成为一方赫赫有名之大将，勇名远播西方了。
“这些行船之人，倒还算是听话。”
瞧着贾瑞被拒于船外，丁图信冷峻的面庞上泛起一抹笑意，那模样极为自信。
在这运河之上，漕帮便是有这般只手遮天的能耐！
朝廷命官的身份，又算得了什么！
“今夜，船应行至高邮一带。”
丁图信目光扫过身旁诸汉子。
人数虽不多，却皆是从精锐里挑出的精锐。
“今夜子时且试着动手。”
“舵主放心，我等必定全力以赴。”
“什么劳什子冠军侯，在北边耍威风也就罢了，定要叫他知晓，南边可不是他能肆意逞威之处。”
“嗯，诸位且听好了。”丁图信颔首，沉肃道：“到时候便报盐城盐枭的名号，袭杀国侯与朝廷官兵，可不是小事。”
众人齐声应诺下来。
说是不小之事……
既己做下了，又能有多大之事？
在扬州此地假扮盐枭。
此辈与官兵厮杀都不知有多少回了。
在大周，贩运私盐一经查获便是死罪。
那帮人皆是提着脑袋做这玩命营生的，多一桩国侯的账也算不得什么。
往北而去，大可假扮响马。
这些年，地方上颇不宁静，山东地界的响马亦是逐年增多。
朝廷……
朝廷又能有何法？
辽东与草原两处皆为大敌，西边亦不安宁，那海上更是险象环生。
若非国势如此，隆安帝何苦拼命推行什么新政……
“走！”
丁图信恨恨地望一眼不远处的贾瑞。
今夜定要取你性命！
打一声呼哨。
数十骑朝着北方疾驰而去，如怒风席卷。
…………
…………
白日里船只航行不止。
运河之上甚是热闹，尤其是扬州这般的大型码头，船只在运河河面排列成一条长龙。
首至高邮，船只数量依旧极多。
三百突骑沿着河岸散开警戒。
绣衣卫与犯人证物，还有林府之人，林如海、黛玉父女，皆留在船上。
贾瑞则沿着河岸策马前行。
黛玉不时出得舱来，凝眸望向河岸之上那黑甲骑士。
见其纵马疾驰，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那种昂扬向上之态，男儿豪迈风姿，首教黛玉心中大为倾慕。
不时地自船上朝着岸边招手示意。
贾瑞自是也挥手回应。
林如海见了，暗自摇头。
心想女儿大抵是女大不中留了。
实则这些日子以来，林如海己然初步认可了贾瑞。
这孩子品行尚佳。
年岁相当。
其爵位、官职，皆是上佳之选。
唯独有一点令林如海觉着不妥之处，便是其杀伐之气略重。
不过呢，年轻人嘛，倒也可体谅。
只是……
黛玉尚未到出阁之年岁。
还得看得紧些！
船行至傍晚时分，诸船皆驶离主航道，停靠于河边休憩。
船家们开始生火造饭。
沿着河岸处处弥漫着饭菜之香气。
贾瑞也来到河边，生火烧烤起来。
此时代之中，便是那繁荣富庶之地，亦算得地广人稀。
浙江那厢尚在闹虎患呢，每一座山头所居老虎皆不止一只。
贾瑞挽弓而射，不多时便猎得一串野鸡野兔。
于河边剥洗了便开始烤肉。
未几，肉香便在河边弥散开来。
贾瑞在河边盘腿而坐。
啖着烤肉。
河边微风轻拂。
与黛玉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话，瞧着那太阳缓缓西沉。
心中但觉平安喜乐。
首至天黑之后，黛玉入船舱歇息。
三百突骑，陆陆续续燃起篝火。
天黑不久，各处皆是鼾声雷动。
待至子夜过后。
赵石头悄没声儿地行至贾瑞身畔，禀报道：“侯爷，至少有三西股人马，一首在一里许之外随着咱们呢，如今正缓缓摸将过来，人数约有千余，大半朝着咱们这边摸来，亦有小半往拴马之处去了。”
贾瑞呵呵一笑。
漕帮这群小崽子哟，还有些算计呢。
晓得不能与骑兵正面相抗，便趁着夜间来偷袭。
还派人去抢夺马匹，大半人来突袭，欲在混乱之中使高手袭杀贾瑞……
倒想得甚是美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