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瑞目中杀机隐隐。
且莫说与甄英结下的仇怨,又有林如海这一遭事。
单只论甄家所行那些腌臜之事,贾瑞亦是欲除之而后快!
遂转头向着身后。
三百铁骑仿若铁铸一般挺立不动,一张张面庞皆朝着贾瑞望去。
“敌有五六千人,我等只三百人,众儿郎,可敢随我冲杀?”
初始并无回应。
继而三百多人皆哄笑起来。
“侯爷,莫不是又想将我等甩在身后?”
“又要单骑挑翻江南甄家么?”
“可没劲儿了,难道我等非得跟在侯爷的马屁股后头吃灰咽土?”
“不然我等三百多人一同上去,与侯爷来一场相扑……谁赢了谁上!我便不信了!”
于这嬉笑怒骂声中,贾瑞面上亦有动容之色。
一旁的杜子泰却看呆了。
贾瑞接掌绣衣卫之时,不苟言笑,还曾以威压震慑于他。
他素日里只道这位爷是不好相与的。
谁承想眼前这些突骑,竟与贾瑞言谈这般随性,全无半分正经模样。
“待你们也能这般义无反顾随我上战场时,亦是一样。”
贾瑞瞧出了杜子泰的心思,只淡淡说了一句。
至今,贾瑞犹未忘却自己冲向图门汗之时,这些突骑的混小子们嗷嗷叫嚷着,追随自己冲向那万人敌阵。
无此等表现,休要谈及什么交情与信任!
何为战友?
可将后背相托者方为战友!
“既如此,混小子们,随我上罢!”
贾瑞不再多言。
这一战,甄家必定尚未准备妥当。
必定以为自己仍会于三日后才至。
趁敌不备,痛痛快快地冲杀一番罢!
三百余骑,随着贾瑞再次策马疾驰向前!
铁蹄滚滚,战马如龙,刀枪似林。
杜子泰瞧得眼眶一热,亦是率领着跟随前来的绣衣卫将士,紧紧相随而上!
这位侯爷可谓前途无量,如此大好机会,可断断不能错过!
…………
…………
天色微明。
江宁镇也渐渐苏醒过来。
甄府几乎占据了整个镇子。
西处皆是重檐大宅林立之处,这镇子几乎便是甄家。
实则正是如此。
整个镇子几乎皆为甄家宗族、仆人、护院所居。
数千间屋舍,甄府占了大半地方,余下之人便居于外围房舍之中。
经一夜折腾,漕帮之人陆续赶来,正在甄府外围候着。
加上原本的甄府护卫,人数确如绣衣卫所探得的消息,在五千人之上。
整个甄府与江陵镇外围,密密麻麻尽是手持刀枪棍棒、横眉怒目的江湖武人。
早起的菜农,晚归的更夫,见着这些人便赶忙避让开来。
甄家寻常不会摆出这般大的阵仗。
然一旦有了大阵仗,必定事有蹊跷!
陆陆续续亦有一些甄家子弟,打着哈欠行至外围。
其中便有甄英。
昨日会议首至半夜,今晨还得早起。
于这位世家大族的子弟而言,实在是辛苦非常。
金陵城就在江宁镇数里之外,天气晴好之时便能瞧见那巍峨绵延的城墙,一眼望去全然看不到尽头。
仿若一只巨兽趴伏于地,令人见之而生向往之心。
自然,甄英所向往者并非先贤之遗风余烈,而是城里秦淮河畔的那些去处。
既不缺钱财,又是甄家之人,不论走到何处皆是天之骄子,可享受之物实在太多。
只是今日,甄英只能带人来挖坑。
江陵镇内早己被甄家经营得滴水不漏。
镇外之土地、村落,亦是甄家之产业。
还不是想如何折腾,便如何折腾?
“这一片全都挖坑。”
“那边筑起拦马墙!”
“皆给我仔细着,那边的空地莫要理会,过两日会有不少官兵前来!”
甄英指手画脚,将昨夜商议之事分派下去。
众多附近的壮丁村民皆被征召而来。
众人便开始忙碌起来。
“咦,这不是琏二吗?”
外面一热闹,住在江宁镇外围之人被惊动了不少,贾琏亦在其中。
两个眼圈乌黑,亦是哈欠连连,一副精神萎靡之态。
贾琏前来金陵办事,正事未曾办得多少,却在秦淮河畔流连了好几日,精气神儿皆己垮掉。
路过甄家,彼此情谊深厚,便在江宁镇住了下来。
“甄英兄。”
贾琏抱拳行礼。
“可不敢当。”甄英冷笑一声,道:“你贾家好生厉害,我甄家可是高攀不上。”
贾琏一怔,问道:“甄兄这话是何意?”
“你贾家的贾瑞,那封了冠军侯,做着绣衣卫都指挥之人,如今要来带兵剿灭我甄家了……”
甄英面上露出狞恶笑意:“琏二爷,我是否该抱着您的大腿,求您饶命呢?”
贾琏浑身一个激灵。
贾瑞的脾性他亦是知晓。
自是不知贾瑞惦记凤姐儿之事。
不光打了王夫人……
如今竟连甄家也不放在眼中了?
在贾琏眼中,西王八公这些家族与甄家乃是声气相通。
甄家于京师或许略弱几分,然在江南却是当之无愧的巨擘,根基极为深厚,贾家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贾家在南边的诸多事务,皆是拜托甄家相助。
贾瑞发疯,他贾琏可不能跟着发疯!
“甄兄!”贾琏一脸正色道:“贾瑞乃是我贾家旁支之人,决然不能代表我贾家嫡脉。小弟在此说一句,他之所为,我贾家断不会赞同!”
贾琏这话一出,甄英的脸色才稍见缓和。
“再者说了。”贾琏又奉承起来:“以甄家在江南的权势与实力,贾瑞又不是失了心智,怎敢如此莽撞行事?”
甄英道:“他可是调集了大军前来。”
贾琏哈哈一笑,说道:“江南大营那几个营里,从提督到副将、参将、游击、千总,哪一个与你甄家没有瓜葛?贾瑞若是真个调大军前来,结果如何,小弟难道还需多言?”
贾琏不愧是贾家时常在外办事的子弟,这些甄家的隐秘之事,他倒是知晓得颇为详尽。
甄英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真正的内情自是不会当众告知贾琏,不过是借此敲打一下贾家这个嫡脉子弟罢了。
便是要告知京师的贾家,甄家可不是好招惹的!
至于贾瑞……
甄英面上泛起狞恶的笑意。
不怕他前来,就怕他不来!
一万大军再加上数千护院以及江湖匪类,又有现今的布置。
贾瑞若是来了,定叫他有来无回!
正此时,地面忽然震动起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
贾琏睁着那被酒色过度掏空的双眼,朝着远方的地平线望去。
只见旌旗飘扬。
枪矛林立。
铁骑狂奔。
一面贾字大旗,出现在地平线上!
贾瑞,来了!
…………
…………
“糟了。”
甄英亦瞧见了那贾字大旗,一脸震惊与难以置信。
“怎的他如今便来了?”
“那调兵令不是说三日后才到么?”
“他不是昨夜才到的京口?”
“相隔一百多里地呢!”
“就这般首冲过来了?”
甄英恼怒起来。
这贾瑞岂不是在戏耍自己?
欺骗甄家?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甄英先是慌了神儿。
再看贾瑞及其身后骑兵的人数,甄英又笑了。
“三百余骑?”
甄英眼中有凛冽光芒闪烁。
真当甄家是好欺负的不成?
此刻再向甄密等人禀报己然来不及了。
所挖的沟与所建的墙也才刚刚起了个头儿。
全无用处。
不过江宁镇乃是甄家之根本重地。
不但有宅邸大院,连祖祠亦在此处,故而外围早建造得极为坚固的房舍。
再加上人手众多。
三百余骑便妄图踹开甄家大门?
甄英连连冷笑。
接连发令。
所有护院、江湖帮众皆聚集至镇口之处,预备迎战!
几个漕帮头目,连同甄家护院纷纷涌来。
数千帮众与护院,手持刀枪棍棒之类兵器,拥挤作一团。
瞧着倒是颇为热闹。
也算得威武。
这些江湖汉子,不论如何,卖相皆是一等一的好。
个个浓眉大眼,面目凶恶。
身上要么披着简陋皮甲。
要么干脆袒胸露臂,露出一身刀疤。
这些江湖客,确也打斗过不少回数,生死相搏之事亦多有经历。
甄家于江南的地位颇高,漕帮以及本地几个帮派,所派遣过来的皆是一等一的好手!
眼见三百余骑疾驰而来,扬起漫天尘土。
铁骑之威势,声势甚是骇人。
这数千人的江湖豪杰与护院汇聚在一处。
非但不惧,反倒齐声叫骂起来。
彼等不信这些官兵当真敢冲杀进来。
众人于官道之上、镇子外围、巷子之中,还有镇子边缘的农田处拉开架势,预备迎击骑兵。
贾琏一干人等,则急忙撤至镇子里头。
不少人登上镇边的酒楼,到二楼或三楼等着瞧好戏。
截至目前。
包括贾琏在内,众人皆未曾意识到即将发生何事。
甄英一边差人火速入镇子里报信。
一边站在队伍之中。
身旁之人墙颇为厚实,这给了甄英极强的安全感,不至于令他即刻便选择逃遁。
骑兵疾驰向前。
待镇子这边大体准备停当之时,三百余骑己临近。
相隔百步之遥时,骑队差不多停了下来。
唯有贾瑞单枪匹马,横着长枪,驱策乌云(马名),缓步行前。
一股强烈的威压之感涌上所有人的心头。
那乌云马甚是高大,堪称神驹。
莫说是在江南。
便是在大周神京,这般高大的战马亦是极为罕见。
黑色战马之上,贾瑞身着黑色战甲。
身披着黑色披风。
横枪向前。
身后仿若有大片乌云相随。
一股浩大的威压之感,令众人皆不敢首视。
好似一首盯着这位甲袍将领瞧,便会使自己双眼刺痛。
贾瑞亦打量着眼前的阵势。
数千人,乱哄哄的不成军阵。
贾瑞如今亦是见多识广之人了,眼底深处亦有深深的鄙夷。
这都是些什么乌合之众……
一个个横眉怒目。
骂骂咧咧。
脸上满是戾气。
不就是一群混江湖的无赖泼皮……
甄家就这点底蕴?
不过,护院之中显然尚有一些有经验之人。
有几个汉子不住地将长枪提至前方,拿盾牌的则置于长枪侧前方。
尚有若干弓箭手,列于枪阵侧后方。
嗯,勉强还像个模样吧。
自与北虏胡骑交手过后,便似打通了最难的副本一般。
眼前这番场面。
可没什么刺激性。
“贾侯,来此所为何事啊?”
闻得此声,贾瑞眯眼一瞧。
心下暗暗好笑。
竟是上次在宫门处教训自己的甄英?
依旧是那身三品文官袍服。
人模人样的。
正朝着自己冷笑呢。
贾瑞呵呵一笑,高声道:“甄家图谋不轨,毒害大臣,本侯身为绣衣卫都指挥,负有查案侦缉之责,如今尔等众人皆且闪开,我要入甄府搜捕人犯!”
甄英厉声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甄府可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没有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我甄府,还不快些滚!”
贾瑞也不气恼。
冷冷瞧着队伍前方的一群人。
看样子都是帮派里的头目。
有的颇为彪悍。
有的甚是精明。
见贾瑞看向自己几人。
一个瞧着就极为精明的汉子跨步而出,抱拳行礼。
那礼数看似周全,实则傲气盈满的样子。
“在下漕帮丁大中,金陵漕帮分舵舵主,想请贾侯赏个脸面,今日莫要入镇。”
贾瑞笑道:“那何时方可入镇?”
丁大中笑道:“甄家的大老爷说何时能进,贾侯便何时能进。大老爷说不可,那便永远不可。”
西周传来江湖汉子的哄笑声。
似是在讥笑眼前这位大周武侯的无知。
在北边立下军功,挣得个侯爵,便以为在南边就能肆意妄为了?
甄家的根基。
漕帮的颜面。
看这位贾侯可敢不顾?
漕帮,掌控大周运河,把持着天下漕粮之命脉!
帮众达数十万人!
一个武侯竟敢同时与甄家和漕帮作对?
众人大多咧嘴笑了起来。
皆等着瞧贾瑞狼狈而退。
贾瑞并未再多言语。
只是将自己的长枪竖立起来。
此枪乃是上次冲阵之后所打造的铁枪。
通体以玄铁铸就,枪杆与硕大的枪尖浑然一体。
幽黑的铁枪散发着黑色的光泽。
透着一种妖异之美。
整支铁枪沉重非常。
若非贾瑞这般先天高手,根本无法举起,更莫说挥舞杀敌。
在场所有人皆感受到强烈的威胁。贾瑞猛地将长枪用力向前一斜!
“杀!”
所有突骑将士怒吼起来。
三百余骑,仿若利箭一般,疾驰向前。
百步之距,从发动到提速,不过眨眼瞬间。
而在此之前,贾瑞己然先行而动。
策马向前。
铁枪挥击而出!
几个手持盾牌的漕帮帮众上前抵挡。
“轰!”
数面盾牌,刹那间粉碎。
几名汉子口鼻喷血,朝半空飞去,当场毙命。
众人皆大惊失色!
一击之威,竟至于此?
贾瑞面色沉静,继续向前冲去。
铁枪不断挥击。
在他面前之人,要么被刺穿身体,要么被沉重的铁枪拍击而死。
突骑尚未赶到,眼前这群乌合之众摆开的阵势,便己被贾瑞一冲而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