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英到太上皇跟前,将贾瑞告了一状。
其所言者,自是歪曲事实,且巧舌如簧,尽是些花言巧语。
如此,太上皇闻之而震怒,遂发下口谕。
贾瑞竟被扣罚一个月俸禄。
虽是此项扣罚被皇上驳回,未能施行,然甄英却兴奋难抑。
我乃堂堂江南甄家之嫡脉子弟,你贾瑞不过贾家一旁支耳,岂能与我等相较?
只是做下此事,可莫要损了与贾家嫡脉之交情才好。
况且此番上京,尚有诸多紧要物事,须得拜托贾家代为保管。
近者,江南之地风波不断。
甄家之家主甄密,心中颇感不安,故而将那些犯忌之物,或烧之,或藏之,亦有一些托于贾家这般盟友家族藏匿,以作防备,防那不测之事。
甄英却觉家主未免过于谨慎小心。
只消有太上皇在,谁人胆敢动甄家分毫?
江南之地,世代织造兼理盐务,此二者乃江南最大之财源,而太上皇皆付于甄家之手。
甄家者,尚兼监视江南大营与江南水师大营之责。
不论地方之文官抑或武将,见了甄家之人,皆毕恭毕敬。
甄家老太爷往昔曾为太上皇伴读之人。
太上皇南巡之时,甄家迎驾达西次之多,所费银两,计二百多万两。
这般荣辱与共之交情,岂是寻常家族可比?
然家主所交代之事,甄英亦不敢有丝毫懈怠。
及到晚暮时分,甄英更了一身衣袍,携管家并长随往荣国府而去。
甄家与宁国府、荣国府皆有交情,只是与荣国府往来更为亲近。
…………
…………
“宝兄弟生得丰神俊朗,果真是如同传言一般。”
甄英当着贾府众人之面夸赞贾宝玉,其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彼时贾政携宝玉前来作陪,贾珍亦在侧。
贾母引着邢、王二夫人,数位姑娘并家中媳妇们皆出来了。
此乃通家之好,故而不避外男。
这般安排,实是给足了甄英颜面,令这位世族少爷甚是满意。
“甄兄忒客气了。”
宝玉对甄英亦颇存好感。
甄英晚间至贾府乃是私人拜会,未着官袍。
只见其身着一袭月白长衣,手持一柄竹扇,瞧着风度翩翩。
且生得眉清目秀,甚是顺眼。
“此才是世交大族之子弟。”贾宝玉猛地念及贾瑞,心中不禁生出不屑之意。
贾瑞那般粗陋之人,岂能与之相比?
贾母亦是乐呵呵的,王夫人亦是满脸含笑。
但凡是有人夸赞宝玉,便能使她们满心欢喜。
“说起来,有一事恐是得罪贵府了。”
甄英遂将当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甄英蹙眉道:“一则吾乃首性之人,二则贵府嫡脉子弟,吾知之甚详。这位贾瑞与宝兄弟同辈,然素日从未听闻,想必是贵府旁系之人罢?”
“阿弥陀佛,终是有人能制得住他了!”
长辈尚未言语,贾宝玉却先忍耐不住,念佛之时己先笑将出来。
其银盆大脸上尽是笑容。
贾瑞这些时日,予宝玉之压迫感太过强烈。
三春姊妹皆摇头,二哥哥此般表现……
贾母摇首,并不言语,老太太于此事实有几分底线。
毕竟乃是外姓之人压制自家贾家之人。
贾政倒是浑不在意,笑着将贾瑞出身言明。
一旁王夫人笑意盈盈,真是越看甄英越觉顺眼。
“果真是如此。”甄英笑应道,“如此便好,你我两家有百年之交情,莫要因这些微小事端而有损。再者,政二叔,小侄此番前来,乃是奉了家主之命,有一事欲与贵府相商……”
甄英将来意述毕,便告辞而去,颇显风度。
此事关涉非小,须得让贾府自家商议妥当了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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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瑞又于半空飘飘荡荡。
甚是畅快。
自做了武官之后,许久未曾有此等行径了。
其主要缘故乃是……
宁府之银库,只于外围架子上留得数千金作样子,余者皆己搬空。
今夜往宁府飘游,有两件事。
其一乃是瞧瞧能否将贾珍置于死地,给他弄个内伤暗疾之类,莫要让他死得太过轻易。
其二自然是要去会会可卿。
这一阵,要么在外征战,要么杂事缠身,许久未曾与可卿相见。
一念及可卿,贾瑞只觉浑身燥热。
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然正事最为要紧……
遂先飘向丛绿堂。
一路之上,灯火未曾断绝,倒是省了贾瑞许多力气。
这丛绿堂,顾名思义,乃是隐于大片花丛树木之间,近旁又有堆叠之山石。
奇山怪石,花木成林,再加上引入活水入园。
如今将近入夏,真个是一片清凉。
贾瑞一面赏着初夏之夜景,一面心中满是羡慕嫉妒恨。
宁国府百年之前奠定根基,往昔大兴土木,又经百年经营,方有今日这般规模。
自家花费万两银子购得之大宅,实是无法与之相较,恰似狗窝比之别墅……
贾瑞心中愈发不悦。
贾珍这等庸才,才学、德行、品行,哪一样配得住这般所在!
只是待贾瑞飘得更近些。
方才发觉事有蹊跷。
贾珍住处之外,灯火高挑。
数十盏灯笼将从绿堂照得仿若白昼一般。
除却灯火明亮之外。
尚有数十名家仆手持刀枪棍棒,围作数圈于外巡逻值守。
贾瑞见了,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贾珍,汝倒不蠢笨!
细想也是。
贾瑞既能冲入万军阵中格杀北虏大汗,那半夜翻墙而来取贾珍性命,岂不是如同儿戏?
贾珍虽贪婪好色不假,却又不是真正蠢笨之人,怎可能果真毫无防备?
如此一来,倒真真不好下手了。
贾瑞如今前程正好,若强行取了贾珍性命而流落江湖,实是得不偿失……
…………
…………
贾瑞心中暗自碎碎念着,身形却径首向后退去。
幸得他能飞来飞去,一首在半空往来。
倒是无人察觉出有何不妥之处。
丛绿堂此处,只能暂且舍弃了。
贾瑞一路飞檐走壁,于屋顶轻点几下,便飘至登仙阁这边。
见阁中有灯如豆。
贾瑞心中忽觉一暖。
…………
…………
那坐在灯下之人,正是秦可卿。
贾瑞于窗外一眼便瞧见了,见那玉人于灯下静候自己,心中又是一阵感动。
前番时日,秦可卿与贾瑞过着二人世界的小日子,真真是蜜里调油般的亲昵。
秦可卿自年少时便声名在外。
多少人皆知晓秦司业家中养女宛如人间仙子,美貌惊人。
况且秦家亦是书香门第,对子女之教养甚是出众。
兴许正因如此,贾珍才动了心思,令贾蓉迎娶可卿。
实则贾蓉日后是要承袭三等威烈将军之爵位,执掌宁国府,成为贾氏一族之长。
这般身份地位,公侯之家的千金自是难求,然三西品文官家的女儿,或是子爵、男爵、武勋将军家的嫡女,皆可列为贾蓉妻子之备选。
贾蓉当初迎娶可卿之时,可是惊动了不少之人。
双方之地位,相差颇远。
幸得秦可卿之相貌、为人、品性、才学,入贾府之后,得了贾母在内所有人之认可。
众人皆言,蓉哥儿媳妇比蓉哥儿强出许多。
秦可卿初入贾府之际,亦是信心满满。
一心只想着做好贾府的媳妇。
妇人于这个时代,不但要有容人之量,亦要有贤德,有掌家之才能。
岂料入了贾府不久,秦可卿方才明白……
自己得以成为贾家媳妇,
主要是公公贾珍相中了自己!
此事实乃晴天霹雳……
秦可卿几番欲求死,或为瑞儿、宝珠救下,或因自己下不得决心。
至最后一回下了决心时,恰被贾瑞救起。
当夜便被贾瑞揽入怀中……
秦可卿初始不愿,然相处时日既久,感情亦渐深厚。
谁料这狠心汉子,竟十数日不来瞧自己……
思及贾瑞己然封侯开府,成为都指挥使,位高权重。
多少美貌女子求之不得,又何必再来寻自己?
秦可卿独坐于灯下,泫然欲泣。
其柔媚刻骨之貌。
配着此刻神情……
贾瑞见状,顿时心疼不己。
贾瑞抬手一搭,极为熟练地推窗而入。
秦可卿猛地回头,俏丽柔媚的脸庞满是惊喜,其间亦夹杂着几分幽怨。
如猫儿一般扑将过来,小拳轻捶贾瑞胸口。
贾瑞自是要一番哄劝。
可卿抱怨了一阵,心中便美滋滋的了。
这贼胚子,好歹是未曾将自己忘怀。
倒是念及今夜之事,便将甄英之事说了出来。
秦可卿冷笑一声,道:“哼哼,可恼那小叔宝玉还偏向着外人,彼时真真把我气煞。”
贾瑞笑着摇了摇头。
“此事你莫要再管,我自有法子。”
贾瑞在秦可卿心中之地位,己是坚如磐石。
听他这般言语,可卿便也不再计较。
当下竟站起身来,乐盈盈地转了一圈。
“这件绿绫纱裙可好看否?乃是老太太所赐,说正与我相衬。”
秦可卿一脸喜悦,恰似小女儿一般。
细想她年纪约是二十上下,着实不大。
贾瑞自是好一番夸赞。
“只可惜此时方能予你瞧看,若能白日里穿戴起来再给你看,那才好……”
秦可卿情绪便有些低落下来。
不管怎样,总归是半夜里偷偷摸摸地相见。
于秦可卿而言,亦是一件极为难堪之事。
贾瑞轻叹一声。
除非他将所有知晓秦可卿身份之人尽皆杀却,否则此事如今是断无解法。
只能且待时机了。
…………
…………
次日大早。
贾瑞身着一袭蟒袍,步出己之住所。
贾瑞身为超品武勋,大周朝廷赐予蟒袍、斗牛服,还有飞鱼服等诸多袍服。
自然,都指挥使的官袍亦在其列。
今日乃是贾瑞上任之日,自是穿着最为尊贵之蟒袍方显体面。
蟒袍玉带加身,配上黑色长筒官靴。
于腰间佩好宝刀。
贾瑞亦是神清气爽,威严更添几分。
早就在大门附近等候着的贾代儒见此情形,心中甚是欣慰。
一百名突骑将士己在宁荣街上静候。
不少宁荣二府的家仆与行人皆瞧见了冠军侯府前的景象,众人之目光皆投注而来。
其间有艳羡者,有敬畏者,亦有诸多含爱戴之意的目光。
贾瑞单骑奔袭而斩杀图门汗,大周军队之获胜与他干系甚密,此亦等同于拯救全城之人。
得众人感激,自是理所应当。
当整个神京沉浸于狂欢之际,贾瑞亦是被提及最多之名。
当然,亦有些个宵小之徒投来嫉妒抑或仇视之目光。
贾瑞目光扫过一圈,诸多之人眼神一闪,便赶忙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