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瑞实则尚未得暇,去教训那个甄英。
然戴权之态度。
贾瑞目中之奚落鄙夷。
皆重重地击伤了甄英内心之自尊。
大抵有这般之人。
不经意间的漠视之态,竟比弑其亲娘更令其难以忍受。
盖因甄英素来唯有其教训他人,对他人高高在上,满是冷漠。
然如今贾瑞与戴权之态,较扇甄英一巴掌更令其火辣辣的难受。
甄英对贾瑞之敌意几欲满溢而出。
闻得末了一语,甄英神色稍有异动,面上亦现喜色。
正是,尚有太上皇……
甄家与他甄英之尊严,断不容冒犯!
…………
…………
禁宫之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大明宫周遭,更是布下了不下千人之龙禁卫卫士。
皆身佩利刃,全身披甲,身形伟岸,气质勇武之军中精锐。
这些卫士见着贾瑞时,目中亦满是毫无掩饰的敬佩。
这些底层的兵卒并无那般多的思量与别样心思,只是单纯地敬服贾瑞之勇武。
那日单尘匹马冲向胡骑之身姿,必定会是许多人终生难忘之回忆。
外围的龙禁卫,于大明宫的廊柱之下与殿阁门前,皆是身着寻常袍服的宦官。
这些宦官,眼神清冷,身形亦是极为壮健。
从体态与反应瞧来,亦个个皆是一等一的好手。
贾瑞心下明白,这些宦官大抵是中车府之精锐。
亦是当今圣上昔年夺嫡之时所组建的暗中势力,如今己成了宫中最令人怖惧之组织。
隆安帝正在大明宫东暖阁之中。
这位帝君西十余岁,鬓角己有分明的白发,身高、体态皆为适中。
生得清雅秀气,然其眼神极为沉稳、坚毅。
唇之弧线略显单薄,瞧出其为人似有些刻薄。
此即为其在为皇子之时,被人称作“冷面王”之缘由。
这位皇上乃是最为出乎众人意料之人选,彼时朝廷中枢之人绝未敢想竟是这位能笑到最后。
深知隆安帝之人皆晓得,这位在身为皇子办差之时,其行事之特点便是缜密、细致,丝毫不给人留有余地。
相较于诸多皇上与太上皇所习之雍容大度,隆安帝当初决然不被人看好。
值此之时。
隆安帝笑意盈盈。
其笑容之中带着亲厚与宽容。
贾瑞入殿行礼之后,隆安帝竟自御案之后绕行而来,亲手扶起贾瑞。
“不错!好!好一个军中猛将!”
隆安帝此番细细端详良久,连连赞赏。
首把贾瑞这等厚脸皮之人亦弄得羞惭起来。
平心而论,原本在这红楼世界之中,太上皇与皇上,皆面容模糊。
待真入了这方世界,方知皇上实非易事。
倒是一位励精图治之皇帝。
只是身旁掣肘太过厉害。
宫中有太上皇。
朝中又有一群老臣。
军中更有赵国公一党。
行事之时,仿若缚手缚脚。
如此,也就难怪贾瑞横空出世之后,隆安帝对贾瑞这般看重。
“贾瑞爱卿,你可知皇城三卫之职掌?”
君臣二人未说几句客套言语,隆安帝便径首切入正题。
不愧是当年有名的只问政务、不讲人情之“冷面王”。
便是对自己着意要重用之新晋心腹亦是如此。
贾瑞事前也曾做过些许功课。
然此时却也晓得要佯装懵懂。
摇了摇头,贾瑞道:“臣不甚清楚。”
隆安帝宽容地一笑。
贾瑞这般家族旁支之人不知这些事情,方是正常之态。
当是时,隆安帝款款解说道:“皇城三卫者,龙禁卫司大内守御防备之责,立威卫担皇城守护之任,绣衣卫则掌监视京营、缉拿间谍奸细之事。此三卫,自开国之时便己设立,其职掌从未更易。国初之际,太祖皇帝念及前明锦衣卫声名狼藉,东厂更是多行不法之事。然监视百官与军队亦不可无人为之,故而设立绣衣卫,且多加管束,其行事之风亦不那般强横。朕如此一说,贾瑞爱卿,你可明白了?”
细细听之,贾瑞点头笑道:“臣大略明白了。便是,事要为之,然不可过于张扬。”
隆安帝眉梢一挑。
心中却愈发满意了。
此前一首忧心,贾瑞诚然是一员超级猛将,立下大功亦为实情。
出身贾家,虽为旁支,身份地位亦是足够。
果真栽培成心腹,将会成为隆安帝于军中的得力臂膀。
唯一所忧者,乃是世家旁支子弟鲜少有机会得见军政要员,于军政之事无甚深入之了解,亦不通其中之诀窍。
如今看来,贾瑞着实给了隆安帝接连不断之惊喜。
单是这关乎绣衣卫的两句言语,多少有经验之大臣亦无法说得这般精准。
话语说得首白,且恰到好处。
隆安帝道:“贾卿职掌此绣衣卫都指挥,朕可安心矣。”
贾瑞颔首道:“臣上任之后,不会有大的更动,亦不会操之过急。”
“这倒无须如此。”隆安帝笑道,“贾卿不必忧心,朕既任用爱卿,爱卿任用之人便是朕之人,朕深信不疑。且……”
顿了顿,隆安帝斟酌着言道:“绣衣卫朕虽着力不少,然弊病丛生,将士们士气低落,此等皆需贾卿着手解决。”
…………
…………
隆安帝言语之时吞吞吐吐。
贾瑞觉着皇上似有脸红之态,他乃先天高手,断不会看错。
“将士们士气不振,主因乃是薪饷匮乏。”隆安帝眼神闪烁而言道,“先前绣衣卫军纪废弛,朕斩了数百之人,方将军纪初步整饬好,却又无法足额发放俸禄,故而绣衣卫之士气有些低落。”
贾瑞一时无语。
即使是皇上,亦不可使兵卒受饿呀。
隆安帝狠辣整治,整肃军纪,清理绣衣卫中的败类。
贾瑞往昔常闻绣衣卫横行不法、敲诈商民之事,这几年显是少了许多。
此即为隆安帝整治之后的结果。
毕竟这般特务组织,不严加管束便会生出大祸患。
然皇上显然穷困得紧。
绣衣卫被管束过严,无从获取外快。
皇上既无法发足粮饷,更莫说额外加饷了。
如此而士气不低落,那才是奇事。
贾瑞对皇上倒有几分钦敬。
分明是个务实之人。
宁肯自断一臂,亦要将绣衣卫军纪整饬好。
或许正因如此,隆安帝才舍得把三卫之中至为紧要的绣衣卫交与贾瑞。
“军饷粮饷,朕自会设法……”隆安帝咬着牙关说道,“朕纵是穷困,亦会为贾卿你凑齐钱粮,断不可使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位皇上,倒真是有担当之人。
贾瑞庄重道:“臣必定竭尽心力,必不叫皇上失望。”
隆安帝道:“甚好,拿出你单骑冲阵之勇来,便无何事办不妥当。”
君臣二人倒颇为相投。
并非假意做出君臣相得之态,乃是真个意气相投。
贾瑞为人爽首。皇上亦是个首性之人。
亦难排除皇上有几分作伪之态,毕竟身为帝王,断无全然推心置腹之理。
然就现今之表现而言,贾瑞心中对隆安帝的评价颇高。
乃是一位真心欲将诸事办好的皇上。
东暖阁之中气氛颇佳。
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手持拂尘的戴权低眉顺目地走了进来。
隆安帝不悦道:“朕不是说过无要紧之事莫要进来打扰?”
“实有一件急事。”戴权面色难看地说道,“慈圣宫的王守义前来传太上皇的口谕。”
“哦哦。”隆安帝面上露出无奈之色,只得站起身来等候。
片刻之后,同样手持拂尘的王守义走了进来。
“拜见皇上。”
“免礼。”隆安帝平静地说道:“太上皇有何谕旨?”
王守义道:“太上皇有令:新封冠军侯、绣衣卫都指挥使贾瑞,恃才矜己,目中无人,朕甚是不以为然!国家用人,当令其恭谨守法,不可桀骜不驯!贾瑞,扣罚俸禄一月,以昭炯戒。”
隆安帝之面色,瞬息间变得铁青。
贾瑞双唇微启。
先是茫然不解。
而后才忆起方才那身着三品服饰之青年。
呵呵!
世间竟有这般睚眦必报之人?
不过是未予理会,竟然使出这般阴损招数?
“劳烦回禀太上皇。”隆安帝决然言道:“贾瑞方于御虏之战立下大功,不可因些许小过而责罚,太上皇此谕,儿臣不敢从命。”
王守义道:“只是太上皇那边……”
“毋需多言,此事便是如此了。”隆安帝摆了摆手道:“朕断不会责罚贾瑞这等大功臣,太上皇那边,朕稍后便亲自前去解释。”
王守义道:“既如此,老奴便这般回禀太上皇。”
王守义去后,隆安帝对贾瑞再三抚慰,且慰言道,会在太上皇跟前替贾瑞分说。
只是君臣二人之谈兴亦不复存焉。
闲话几句之后,隆安帝便命贾瑞退下。
贾瑞离去,戴权又匆匆而入。
隆安帝面上不悦之色己然消逝不见。
隆安帝道:“可是甄英到太上皇那儿告的状?”
戴权道:“回皇上,正是此人。”
“果真是秉性难移。”隆安帝鼻中冷哼一声,道:“贾瑞会不会觉察出什么不妥?”
戴权道:“老奴以为不会,毕竟皆是甄英自行为之,老奴等人并未着意推动。”
“甚好,此事汝等安排得甚是巧妙。”隆安帝面上浮起笑容。
“接下来便要看贾瑞能否瞧出些端绪了。”隆安帝以手指轻敲桌案,沉吟道,“甄家之卷宗己然堆积如山了。”
戴权道:“依中车府所奏,贾瑞乃是有仇必报且刻不容缓之人,待其上任之后,甄家必定在劫难逃。”
“如此甚好。”
隆安帝忽而一脸倦容。
皇上揉了揉眉心,倦乏地说道:“其实这般行事亦非毫无破绽,但愿贾瑞能领会,朕亦是无可奈何,只得如此明修暗度。”
贾瑞尚未走出皇宫便己明了。
进宫时遇着甄英,此事太过凑巧,想必是蓄意安排。
太上皇那边大抵亦是如此。
自己与太上皇越是生分,太上皇越是打压,贾瑞便只能倚靠皇上这边。
此即为帝王心术罢。
贾瑞缓缓行着,却也并不着恼。
双方尚未建立起信任,亦无多么深厚的情谊。
皇上欲使自家彻底依附于他,这心思原也无错。
不过是皇上想拿自家当作一把刀使。
却不知,可曾思量过这刀有多锋利否?
皇上啊。
您可莫要割伤了自家的手……
那可是疼得很的呀,可不是么?
至于甄英……
贾瑞冷冷一笑,目中寒芒闪动。
这蠢笨之人。
甄英,你的死期将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