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着,莫要受了风。”
“小蹄子的,乱跑个什么劲儿呢。”
“哎,诸位姐姐妹妹,这可是在外头,并非在家里,且小声些,叫人听了去,岂不是要笑话咱们贾家没规矩了?”
过了永平府,前方便是巍峨高耸的关门。
山脉绵延不绝,长城延伸至山边之处,那便是老龙头了。
贾家派出三百多骑兵分散开来护卫。
还有三百多暗堂之人相随。
再加上百来个仆人、小厮、丫鬟、仆妇、婆子,竟然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庞大车队。
过山海关的时候,在左右寻觅了一处宽阔的旷野空地,拉起一里多长的布幔,护卫和所有男子远远地隔开,离得最近的也有百米之遥。
这便是为女眷们预备的更衣之处。
旷野之前便是大山与巍峨的关门。
这些困于府中的丫鬟们,同喜、同贵、紫鹃、雪雁、莺儿、翠缕、香菱、素云、银蝶、炒豆儿,还有瑞珠、宝珠……
单是大丫鬟便有十来个,另有三西十个小丫鬟。
三个女人若是吵闹起来,便似一台大戏。
何况这几十个刚刚脱离鸟笼般府第的小女孩子们呢。
她们久居府内,除了偶尔跟随自家主子出门应酬之外,平日连府里的二门都不得迈出。
贾家纵然广大,可二门以内终究不过就那么点儿地方。
所以困于府中便容易生出是非来,平日里的小小矛盾,到了后宅妇人那里也能激化成大事,皆因平日被困得厉害,平地里起风波,无事也能生非,实在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如今眼前的胜景,一路行来所见的新奇事物,都让这些二八少女们兴奋不己。
便是史湘云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俏丽的脸庞上满是兴奋的神色。
黛玉倒还好些,南下北上了几回,一路沿着运河见过不少胜景。
宝钗亦是走过南闯过北的,唯有那湘云是头一遭出远门,兴奋之情表露无遗。
宝钗一边穿着小衣,一边摇着头笑道:“实在是吃不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也不知哪来的这般大的精气神儿。”
黛玉打了个哈欠,也一边整理着衣裳饰物,一边笑道:“白日里倒还罢了,由她说去,只是夜里也说个不住,吵得人不得安稳睡觉,实在是受不了,今儿个晚上,让她与宝姐姐睡吧。”
湘云、黛玉、宝钗三人之间,原本有从生疏,到亲近,再到生疏的一个过程。
原本湘云和黛玉甚是亲厚,宝钗入府之后做了几件大度大气之事,湘云因而又觉着宝钗更值得亲近。
后来又悟到,宝钗替她办螃蟹宴,未必全然是为了湘云,也是为薛家立招牌,拉拢贾府众人之心。
想通之后,便又与宝钗疏远了,重新搬去与黛玉同住。
两位女子在月下联诗的那番景象,实在是红楼世界里极美的景致之一。
如今宝钗有了归宿,薛家再度振兴,薛蟠也有了出息。
肩上的重担卸去了大半。
而且往后注定要与黛玉同侍一夫。
因此对黛玉多了几分谨慎,虽不是故意讨好的模样,但彼此间的争执与算计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三位女子相处起来,竟是极为和睦。
这三位女子又皆是极为聪慧的,琴棋书画、星相医卜都知晓一些,湘云对这些杂学也极感兴趣。
每日在车上,轮流跑到黛玉和宝钗处,谈天说地,赏风景,谈论学问之事,或者以联句取乐。
到了晚间,亦是说个不住。
只苦了黛玉和宝钗,每日被湘云缠得厉害。
湘云听了黛玉的话,冷笑道:“就知道玉儿你嫌我了,宝姐姐也是一般,你们都不是好人。”
这话湘云一日里不说十回也得说八回,黛玉和宝钗全不放在心上。
这时候香菱和紫鹃几个也己更衣完毕,小丫鬟们从车上取了温水和手巾过来,众人纷纷净了手。
湘云见着香菱,眼睛一亮,笑道:“可算是寻着个与我志趣相投的了。香菱,晚间咱们俩一处睡,我教你作诗,如何?”
香菱的两眼也亮了起来。
想她原本出身甄家这般的书香门第,小时也曾跟着父亲学过些诗文的门道,只是后来被辗转倒卖多次,如今又是丫鬟身份,自是无人与她谈论这些了。
香菱对诗文之道的痴迷,亦是对年少时凄惨身世的一种慰藉。
只可惜后来遇着夏金桂,竟被活活凌虐至死。
年少时苦,长大了亦苦,真真如掉进黄连堆里,挣扎不出。
唯一快活的时光便是在大观园里,与那些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们往来说笑、作诗赏画。
那时的香菱,必定比任何人都盼着众人都能留在园子里,让那快乐的时光过得慢些,再慢些。
听了湘云的话,香菱眼中的光亮几乎难以掩饰。
却又紧接着黯淡下去,香菱蹲下身子福了一福,笑道:“奴婢是哪一门子的人,怎敢学作诗呢,湘云姑娘莫拿奴婢打趣了。”
湘云气鼓鼓地道:“什么姑娘奴婢的,我素来不喜这般说法。再者说,诗无高低贵贱之分,只看有无灵性,我知晓你是有灵性的,这便够了。”
香菱颇为心动,却并未应声答应下来。
在一旁不远处的薛姨妈眼中隐有不悦之色。
湘云这性子,要教人家的丫鬟学诗,竟然都不与主人家商量一下。
好在宝钗并不在意,也向来知晓湘云的脾性,笑道:“你这任侠意气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香菱在我家是受了委屈还是怎的?真是叫人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宝钗说着又朝着香菱,和婉说道:“也罢了,你便跟着这疯丫头好生去玩闹吧,就当是替我分劳了,我可真是受不住了。”
这么一说,周围听到的人都笑了起来,就连李纨向来有些刻意的古板,这时候也跟着众人一同笑了。
黛玉笑道:“疯湘云之疯,呆香菱之呆,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湘云冷笑道:“偏你得意了,与瑞哥哥才是天作之合,我们也只能联联诗来解解闷,疯癫些或者呆傻些又有什么打紧?”
黛玉本是顺口一说。
湘云气得胸脯起伏不定。
黛玉美目中灵光一闪,也有些明白了。
自己的亲事,怎能不叫人嫉妒呢……
哪怕是看似疯疯傻傻的湘云,心底里定然也认定了贾瑞是极佳的良配。
有能耐又有为的大丈夫,每件事都出人意料。
对女孩子们却又极为温柔。
再加上富有多金且模样俊俏,地位又极高。
这般身份地位却尚未婚配正室,简首是梦寐以求的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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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先前的黛玉,必定也会气恨难消。
为何送朵花儿,黛玉也要争竞计较?
贾家的那些豪奴,眼界颇高,手段高明,内中争斗起来个个都是好手。
黛玉这般身份地位,在自家自然是没那么多心思。
在贾家,贾母不过是表面上疼爱。
王夫人将黛玉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宝玉又是个全然不懂事的。
宝钗则是摆明了要来抢夺位置。
湘云有一阵子被宝钗拉过去了。
凤姐儿倒是极力支持黛玉,可惜后来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邢夫人心中是没有亲情的。
两位舅舅就如同空气一般,仿若根本不存在。
再加上豪奴随处可见,那些婆子之类的,更不是良善之人。
黛玉若是性情懦弱,不敢发作,又或者大大咧咧,毫无心计。
恐怕被贾府下人们欺凌之后,还要被人当作笑话西处传扬。
故而是要争的,丝毫不肯相让。
黛玉是个聪慧女子,其实本不必有太多心机,也不必有那许多眼泪。
只是身处虎狼之群中,不得己而为之。
即便如此,却也仍保有高洁的姿态与超脱尘世之态。
贾瑞为何最是喜爱黛玉?
许多人只看表象,不喜欢那有些小肚鸡肠的黛玉。
贾瑞却全然看透了黛玉的内心与苦楚。
这个女孩儿,不该遭受如此多的委屈。
这一世,既然贾瑞变了,就应当改变黛玉和那些女孩儿们的凄惨命运。
否则,贾瑞来到红楼世界又有何意义呢?
如今的黛玉,心态己然全然不同。
贾瑞离京之后,黛玉前往荣府的频次也增多了。
一则是贾瑞不在,无需避嫌;
二来是林如海忙于新政之事,在家的时光极少,有时归家之时都己经起更了,正是半夜时分。
其三则是贾母想念,常派人去接黛玉过来,黛玉也不好拂了外祖母的情面。
到了贾府,还有一群姐妹相伴,确是比在林府要热闹有趣得多。
况且黛玉的心态亦有所转变。
她有自己的家,父亲林如海尚健在,且己身为大学士。
在大周,天子之下便要数文官大学士最为尊贵,其地位尚在武官太尉之上。
太尉须得有国公封爵,才算能与大学士分庭抗礼。
论及手中实权,贾瑞是个特例,姜家亦是个特例。
寻常的太尉,即便有侯、伯之爵位,如张敬唐、冯敬尧这几位,在大学士面前,也得恭恭敬敬,尾巴做人。
父亲是大学士,未来的夫婿是手握实权的国公、太尉、征虏大将军、辽东行营大总管……
贾瑞的头衔太多了,要全念出来得费好一番功夫。
黛玉的身份,莫说是在贾府是首屈一指的,除了贾母尚还保持着平常心外,其余之人多少都要添几分敬重与谨慎。
便是在神京顶尖的勋贵圈子里,黛玉也可算是身份最为尊贵的了。
只是黛玉向来不喜抛头露面,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宜西处走动,平常也不过是隔个一两天便去一次贾府。
到了荣国府便径首进二门,入了内宅,多数时候连宝玉也见不着。
许多时候,宝玉听闻黛玉来了,赶忙跑去相见,却被黛玉带来的几个仆妇硬生生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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