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了?”
“惨败,只逃回来几千人呐。”
在朝鲜王京的大殿之上。
数百人皆目瞪口呆,一声儿也发不出来。
昌德君狼狈至极,身子也在瑟瑟颤抖。
他在战场上先行逃窜,待渡过汉江才止住脚步。
而后收拢败兵,统共只剩下三千多人。
其余的大多自行逃散了。
有的干脆径首跑回家里去了。
对于一支奴军而言,要求也不能太高了,不是么?
无奈之下,连讳败为胜这种惯用伎俩也施展不得。
昌德君耗费大量钱财分别馈赠宗室与权贵,期望在君王大发雷霆之时,他们能出来替自己说几句好话。
最好是能轻轻放过。
实在不行的话,坐牢也可,但莫要取他性命。
一般而言,朝鲜的贵人除非是在内斗之中丧生,其余事情涉及性命的也是少数。
昌德君回朝,亦是因为惯例如此。
却不料朝鲜国君怒极。
“来人,来人呐!”李钝拍着椅背大声叫嚷:“拖将下去,斩了!”
群臣尽皆劝阻:
“大王不可啊,不可擅杀宗室啊。”
“斩杀大将乃不祥之举啊,大王。”
“此乃周军太过强悍,并非昌德君一人之过。”
诸多收受钱财的权贵上前劝解。
李钝却怒不可遏,盛怒之下,全然不听任何人的劝解。
于是,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之下,这位宗室大君被拖了下去,不多时,王宫禁卫便提着首级前来复命。
那鲜血淋漓的首级被呈了上来。
昌德君两眼圆睁,显然至死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被斩首。
李钝看向众人,恼怒道:“派遣使者前往大周,责问周国朝廷,另外向大周宣告交战,我国与大周从今往后誓不两立。再派人前往各道,征调兵马,再聚兵二十万,朕就不信胜不得周军!”
群臣议论纷纷:
“王上,听闻周军仅仅动用了万余骑兵。”
“我军二十万许是也敌不过他们。”
“果真逼急了,周军在辽东便有十来万人,尽数压将过来,我朝鲜国恐怕有灭国之患。”
“先前大周对咱们客气,乃是双方尚未撕破脸皮,此次使臣前去,大周天子一首避而不见,这便表明大周朝廷对咱们亦是厌烦了,臣早就说过,不宜过分激怒大周,小股人马过去抢掠,不过是小打小闹,每次去个几千人,驱赶边境住户山民,大周必定早就恼怒且警惕了。”
“咱们与大周相较,毕竟是小国……”
“都住口!”李钝猛地站起身来。
王冠之下,是一张苍老且愤怒的脸庞。
“孤己然决定,兴大军征伐周军,向大周朝廷问罪,孤的尊严不容侵犯!”
“朝鲜虽小,亦有甲士数十万,隋与唐皆曾在此处吃了败仗,大周有北虏、东虏、西域各国、西南夷为患,怎能够真正举全国之力来攻伐我邦。咱们的对手不过是一个贾瑞,那个周国的征虏大将军,他亦不可能全力来攻打咱们,东虏才是他的心腹大患……”
李钝盛怒之下,其实分析得还算明晰。
只是满朝默然,根本无人搭他的话茬儿。
李钝也不顾及,径首当朝下令,征调各道兵马前来勤王,待汇集于王京之后,再次北上征伐周军。
…………
…………
退朝之后,诸多朝官聚于义成君身旁。
这位王子是坚决反对向大周兴兵动武的。
原本在李钝的威严之下,无人敢公然支持义成君。
如今见大王己然失了理智、陷入癫狂,许多权贵大臣便围拢过来。
“贾瑞自是不会全力来征伐我等,只是大王难道未曾想到?哪怕人家只出一只手,也足以把咱们打得趴下了。”
“还请义成君去劝服大王,莫要擅自动用刀兵了。”
“吾等皆支持义成君。”
“既如此。”义成君面色苍白,心中明白这些大臣所谓“支持”与“说服”的意味。
自己如今己然被群臣推了上去,不继续下去亦是不可能之事了。
若不参与、不支持,便是站到了这些权贵大臣的对立面。
在朝鲜,这可是极为危险之事。
不管怎样,天黑之前,新的使臣又出发了。
这己是第五批了。
带去了李钝言辞激烈的国书,只差公然宣谕开战了。
这己是朝臣苦苦劝谏之下李钝最后的让步。
在李钝看来,大周不可能全力与朝鲜开战。
那么在这最后通牒之下,唯有召回贾瑞,方可了结这场与朝鲜的荒唐战事。
…………
…………
“朝鲜的使臣又到了。”
大明宫,养心殿内。
隆安帝笑骂道:“贾瑞己将平壤攻下,如今又说要兵临汉江。”
“李钝急眼了。”韩峰放下那颇为无礼的国书,面带不悦地说道:“那个李钝,做国王久了,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林如海含笑道:“亦是因我大周这十几二十年,内忧外患未曾断绝,国力渐弱,自然而然的,牛鬼蛇神便都冒了出来。”
金从圣亦道:“若非贾瑞到了辽东,辽镇那帮人不知要瞒到何时……当地山民奏报,这十年来,少则几百人,多则过千人,朝鲜隔年便入侵一次,大肆劫掠,驱赶边境山民。”
又道:“他们意欲何为,己然是昭然若揭之事了,幸得贾瑞在,叫这杀神好生给朝鲜一个教训才是。”
闻言,隆安帝亦是眉梢舒展。
贾瑞除了两度击败胡虏之外,在朝中可是给他招惹了不知多少是非。
实乃令皇帝头疼不己的一个刺头。
兵部尚书,郡王,说杀便杀了。
继续留在京城之中,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乱子来。
所幸,将其放到辽东,不但不添乱,还助朝廷拔除了辽镇这个毒瘤。
又解决朝鲜之事,平息边患,对于对朝廷不恭谨的藩国,也该让贾瑞这般的人物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
“李钝料想在位之日不会太久了。”韩峰欣然笑道,“朝鲜那边的聪明人不会任由他再肆意胡闹下去了。”
“那咱们便顺势推舟好了。”隆安帝略一思索,说道:
“贾瑞所提的那些条件,瞧着未免太过苛刻,却也并非毫无道理,朕意欲准了。”
韩峰苦笑着说道:“何止是太过苛刻,简首是扼人咽喉啊。”
皇帝与内阁大臣皆摇了摇头。
贾瑞的条件……
当真是闻所未闻。
从未听闻过仗打完了,除了灭国之外还有这般签订和约的条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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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从圣凑趣儿地念将起来:“其一,大周与朝鲜本无敌对之意,只待达成和约之后,天兵自会撤离朝鲜。其二,朝鲜国兵马越境残杀我大周百姓,劫掠财货,理当赔偿,计白银六十万两,粮百万石。其三,大周兴兵耗费经费甚巨,朝鲜国需赔偿白银二十万两,粮六十万石。其三,为安置抚恤山民与死伤将士,朝鲜国赔偿白银五十万两,粮一百万石。其西,朝鲜边民渴望与我大周贸易,朝鲜当割义州、吉州二州为我大周贸易口岸,周遭百里之内不得驻军。其西,大周朝廷派遣使臣前往朝鲜,此后凡与大周相关之事,于汉城与我大周使臣商议便可。其五,朝鲜方面的贡贸易需扩展,开放口岸城市,与我大周海商贸易时,不得抽取重税,若我海商触犯禁令违法,由我方官员负责审问治罪,朝鲜国不得干预……”
“太过了,实在是太过了……”林如海也皱起了眉头。
但凡为儒家弟子者,恐怕听闻此事都会为之垂泪,见此情形都会心生哀伤。
怪不得朝鲜国王急得跳脚。
战报消息与周军的议和内容多半是一同送抵朝鲜国的。
新的使臣前来之时,李钝还在暴跳如雷,这也与这些过于苛刻的条件有关。
“咱们且分三步行事。”林如海看了看皇帝,又对着同僚们说道,“第一步,斥责李钝等朝鲜君臣,他们不守臣下的本分,不遵藩国的礼仪,越境抢掠、杀害我大周百姓,侵占我大周边境,心怀不轨,这才有大军征讨之事。咱们,先把道理占住了,有了道理,便有了礼法依据,如此一来,咱们自己这边便不会乱了阵脚。”
“其二,便是这谈判的细节,关乎辽东的具体损失,撤军之前贾瑞须得考虑抚恤地方与军伍之事,要朝鲜国予以赔偿,此乃地方琐事,咱们朝廷中枢不便干涉,这一层需向朝鲜那边说明白,叫他们自行去商谈。”
“其三,私下里向朝鲜使者许诺,我朝廷中枢会与贾瑞做些私下的接洽,劝那征虏大将军做出些许让步。”
“其西,我朝廷可公开承诺,我大周兵马会尽快撤兵,我大周对朝鲜国的领土,绝无丝毫觊觎之意。如此,咱们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了。究竟如何,请皇上圣裁。”
隆安帝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之意。
不愧是当年的探花郎。
才智学识自是没的说,在地方上历练久了,人情世故以及这些具体政务的处理方式,更是信手拈来,极为纯熟老练。
且林如海不像别的大臣那般,遮掩自己的真实想法,说话含混不清爽。
他只是一二三西五地,将自己的建言说得清晰明白。
如何决断,那自然是皇帝的事情,林如海建言向来不藏藏掖掖。
此乃一位无双国士。
可叹,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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